“我唯一的要求是,”
少女离开牢房前,最后一句话是如此说的,“明天早晨,我要活的。”
说完,她打开地牢大门,缓步走了出去。
石板大门缓缓落下,少女转过身来,再次望向三笠上元。她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像勒住死囚的绳索,紧紧缠绕在三笠上元的脖颈,使他仿佛真的要窒息了。
等地牢大门彻底合住之后,寂静的通道里响起了金属与石块摩擦的声音,三笠上元仍被粗大的麻绳紧密捆绑着,只能奋力扭动脖子,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某个牢房的钢铁栅栏正在缓缓升起……
栅栏之后,一个人影走了出来——他身材很高大,浑身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仿佛被火烧过,留下了很可怕而丑陋的疤。一只耳朵刚刚被割掉,鲜血不停地往下流,侵染了一侧的脖子。
正如少女所言,这是今晚买他的价钱。三笠上元一生当中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
不过,他此刻没工夫细品这样的滋味……他被疤脸男的模样吓傻了,虽然整个人被粗大的麻绳紧紧缚住,但他仍然奋力向另一边打滚。疤脸男却一把抓住麻绳,面无表情地将他拖向自己的牢房。
在那一瞬间,三笠上元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年头,求生的意志让他很快找到了破题的路径:
“我说,大块头,”
他使劲儿朝着通道出口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已经从牢房里走出来了啊,不想离开这里重新获得自由嘛?”
疤脸男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他,视线很暗,他的脸丑陋的实在模湖,使得三笠上元完全看不清楚,但从那一瞬的犹豫来看,三笠上元非常肯定,自己已经说动了对方。
“刚才那个魔女离开的时候,”
三笠上元乘胜追击,“我有注意到,她按了一个机关才把通道打开的,你快将我身上的绳子解开,我们一起打开通道,马上就能逃出去!”
疤脸男抬起头,看了看通道出口的位置,默不作声。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三笠上元继续加大筹码,“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三笠家的人啊,我们家的钱烧都烧不完!只要你肯放我离开,说真的,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便大可保证了,豪车,美女,别墅,甚至你脸上的疤,都可以花大价钱,请整容医生为你治好!”
疤脸男看着他,眼神依旧冷漠,半晌,忽然疯了一般的大笑起来,笑到必须捂着肚子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笑声嘶哑而癫狂。
他的笑似乎产生了连锁反应,整座监狱的犯人都跟着他一起疯笑了起来,那笑声有的奸细,有的粗旷,有的极其古怪,直叫人毛骨悚然,仿佛踏足鬼窟一般。
“你,你们在鬼笑什么!”
三笠上元鼓起全部的勇气,大吼道:“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虫,渣滓!都给我停下!”
笑声却越来越哄闹了,疤脸男再次抓住麻绳的一端,像拖一具死尸般,将三笠上元拖向了自己的牢房。
在凛冽的、如寒风一般的笑声之中,三笠上元瑟瑟发抖,如坠冰窟。
牢房冰冷的栅栏缓缓降落下来,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女人凄美的哭泣声。
……
一栋摩天大楼楼顶。
烈烈寒风之中,须田刚一望着孤独站在楼顶的毒师——此刻,他戴着一顶黑色圆形礼帽,披着像丧服一般的黑色斗篷,穿着一身偏瘦的黑色西服,高起的颧骨充分接受月光照射,颧骨之下是月光赐予的小块儿阴影,满脸的毒疮像是被陨石雨铺天盖地砸过一般,薄薄的嘴唇使得他整个看起来都有些刻薄的气质。
从小田区警察署离开之后,须田刚一渐渐冷静过来,猜想自己肯定落在了本领高强的歹人手中——谁都无法想象,刚才眼前的男人拉着他的后衣领,从这栋摩天大厦的外壁笔直地爬了上来,简直非人类。
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三笠上元呢?
“你想不想知道,”
毒师望着灯火辉煌的水泥森林,忽然开口道:“我为什么选中了你?”
须田刚一茫然摇头。
“我们都是失去了心爱女人的男人,”
毒师转过头来看着须田刚一,“我们都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为她报仇。还有一点……我们应该都想让她死而复生。”
须田刚一瞪大了眼睛,短短几句话,冲击了他的脑海,仿佛遭受了一场九级地震。
“你……”
须田刚一浑噩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您真的可以让她死而复生?”
“这么多年来,我不人不鬼地活着,始终未曾放弃努力,就是为了这个啊,”
毒师说道:“太孤独了,我需要一名志同道合的伙伴。”
须田刚一跪在了地上:“只要能让她活过来,我愿意做你最忠诚的伙伴!不,仆人,甚至指哪打哪的走狗也可以!”
“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毒师凝望着他,“跟我走吧,孩子。”
“去哪儿?”须田刚一迷茫道。
“你不是要复仇吗,”毒师:“我们去找三笠上元。”
“好的!”
毒师敞开斗篷,朝着须田刚一一拢而来,须田的眼前立时被黑暗吞没。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哪里,将要去哪里,是在天堂还是地府,但他坚信,有着和自己相同经历的毒师正带着自己走向正确的道路。
……
小田区警察署办公楼外,数十辆警车仍停在大楼外围的封锁边缘。
一场意外事故带走了这场怪诞直播的重要演员,整个直播全面中断。但没有人会认为这场事故就此结束了,就像此刻没有人敢大摇大摆走进大楼。
稳妥起见,警方操纵着高精度的无人机潜入大楼之内,发现大楼里面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一个满脸幸福、泪流满面的白发老太太。
“不用担心了,”智子说道:“怪诞已经离开这里。”就在刚刚,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再次驱动【智子粒】进入大楼,继而发现原先密布在整栋大楼各个角落里的规则密码全都消失不见。
与那些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的属地警察不同,她心理憋着一股劲儿,仍为自己刚才的逃兵行为感到羞愧。
其实,她大可以心安理得地处理善后之事,毕竟,她刚才所面对的,是已经虐杀数十名调查员高手的毒师。或许,就算她的老师乌鸦本人在这里,也只能望洋兴叹……
不对,乌鸦已经掌握了怪诞的规则力量。如果是乌鸦本人在这里的话,或许真的能和毒师争斗一番。
规则,规则……真的好想拥有规则的能力啊。
“神啊,帮帮我吧。”
在乌鸦将自己获得规则之力的经过一五一十陈述给国警厅的调查专员之后,乌鸦向【异类】发出祈祷的这一句“神啊,帮帮我吧”,就成了整个本子国几乎每一个调查员每天早晨一醒来就必念一百遍的咒语……晚上入睡前也会念,一天当中任何一个时间点,只要想起来就会念。一句饱含希望、充满魔力的咒语。
整个国家的调查员都在期待【异类】像垂青乌鸦那样垂青自己,他们当中很多人在日复一日的念咒当中渐渐相信【异类】并非【异类】,而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或者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
而调查员们每日所念诵的咒语并非是咒语,而是虔诚的祈祷。祈祷越虔诚,“神”被打动的几率就越高,他们掌握怪诞规则之力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智子算是顶不信“神”的调查员了。国警厅刚开始在全国调查界推广这条离谱咒语的时候,红衫还没带走乌鸦,智子还是助理,尚没有升格为调查员。
那个时候,她明明确确告诉那时候同样没有升格为调查员的峰人,“打死我都不会念那条咒语,low到没有朋友。”彼时的峰人和智子不一样,他还有属于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智子,刚成为助理的时候,就把名字这种东西彻底丢掉了。
成为调查员之后,一切都变了。身前没有了乌鸦那单薄又可靠的身影,智子时时刻刻都得顶在最前面。原本她以为当助理是最可怜的、最无助的,而此后,她才明白最无助的是调查员。
面对怪诞最无力的就是调查员嘛,至于助理,只是躲在调查员身后做些基础工作的小小学徒。所谓的拿助理试错,那只是极小概率时才会发生的事故,有死囚的时候,哪一个没有人性的调查员会让助理顶上去?真的很少。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智子渐渐像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怪诞调查员那样,把念咒语当成了每一天的必修课,晨读晚诵,从未旷课。
现在,她大概比这个国家的大部分怪诞调查员都要虔诚了,因为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就能听到那句话在自己的耳旁回响——“神啊,救救我吧!”它已经具化成为她的习惯和生命中很难分割的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神】仍旧没有展露出任何一点点回应她的苗头,哪怕再虔诚也没用。但同这个国家大多数的调查员一样,她仍旧不敢在新到来的任何一天有所放松,不敢比前一天少念一次咒,生怕因为某一次的疏忽,错过了神的回眸一笑,自此抱憾终身。
脑袋里默默念叨着呼唤神的咒语,智子怀着不知是失落还是茫然的心情,渐渐朝着暗夜的阴影角落退去,蜂人敏锐地叫住了她——
“等等,智子,”蜂人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一路小跑过来,“你要去哪里,回家吗?稍我一程好了。”
“你自己没司机?”
“今天事发突然嘛,”蜂人挠了挠头,“我给司机放假了。”
“没空……”智子道:“而且,我家到你家根本不顺路。”
“别这么小气哎,毕竟同事一场,下次你没车的时候,我专程送你。”
“不需要……”
但没等智子继续表达不愿意的坚决态度,蜂人已先一步跑到她的爱车副驾驶车门位置。他伸手抓着车把手,轻轻晃了晃,示意智子赶紧用遥控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