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束微光照进了阿弗的眼。
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许久不曾同房,她浑身的骨头酸得难受,每一寸肌肤都沾满了劳累,昏昏沉沉地只想睡。
迷离中,耳畔传来低沉而又熟悉的声线,徐徐问她,“阿弗。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她颤了颤睫毛,好像没听懂似的。水色的双唇紧闭,眼皮还沉重得像铅块。
那人淡淡而问,“李,周,陈,宋还是刘、沈、温、康”
他好像甚是有耐心,指尖隐约刮着她的脸。轻轻的,痒痒的,微凉的手指正好抚在她受伤留疤的位置。
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
阿弗皱着眉头,忍不住说了句,“不是。”
“那是什么呢”
“不知道”
赵槃收回挑弄的手指,黯着神色望着眼前的女子,眼里的情绪百般难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她越来越像卫长公主了。
不是像那个与他订婚、后来又跳城而死的卫长公主,而是像他幼时初见的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睡梦中的阿弗脸像个鹅蛋,淡淡白白的,黛眉前浅而尾浓,即便眉心处留了个醒目的疤痕,也毫不影响那副漂亮可爱的容颜。
他隐隐动了一个念头,声音也愈发飘渺起来。
“阿弗。”
“你有没有可能,姓卫呢”
雨意绵绵,郁闷的空气低低地压在半空,憋得人也喘不过来气。
这样炎热而又烦闷的五月,老天爷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回雨。当然,下雨也只是下雨,丝毫不见凉爽。
今日沁月新学了个新月髻,复杂难梳,阿弗在妆台前坐了一个多小时,发髻才刚刚梳好左边的一半。
她略略叹了口气,反正她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随沁月梳再难的发髻都行。
“太子殿下的生辰就快到了,姑娘的荷包是不是还没绣好呢”沁月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姑娘可别给忘了。”
阿弗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金线,没有布料,没有沉香,没法绣。”
沁月哑然失笑,“原来姑娘纠结这个啊奴婢午后便去买来。”
阿弗不置可否,低低地说,“你不知道该怎么买。”
沁月听出她话外之意,“姑娘你又想出门啊上次您去扬州就闹了那么大的伤回来,太子殿下恐怕不会允您再出门了还是由奴婢代劳吧。”
沁月在阿弗身边服侍的时间不算短,日日相处在一起,阿弗心在想些什么,她也是能猜出一二的。
僭越的话她也不敢说,只是隐约觉得,姑娘这一个月以来好像都不大安分。
蓄谋着什么事情似的。
太子殿下这样重视姑娘,万一这姑娘心中真存了什么不该存的念头万一真叫她得逞了,那不单她,银筝,刘嬷嬷,还有在伺候在姑娘身边的所有人都得倒霉。
“姑娘,”沁月想不清阿弗心里怎么想的,只是叹了口气,委婉地规劝道,“姑娘,您想要什么金线、香料,都可以写到一张纸上,沁月按照上面一样样地采买,您放心就是。”
阿弗捏了捏裙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用。”顿一顿,眼眸沾了点黯然,“我会亲自去求他的。”
无论如何,她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困死在东宫。
阿弗忽然隐约记起赵槃今早似乎问了她姓什么,也问了她父母是谁。
她有父母吗
如果她真有父母,如果她父母还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她,他们没准会接回她,她没准可以摆脱眼前的这一切。
可惜没有。她一生下来就被人扔了。
不多时刘嬷嬷走了进来,给她端了碗芽菜汤。
刘嬷嬷就是她和沈婵之间的联络人,刘嬷嬷每次主动给她做汤都代表又收到沈婵的消息了。
阿弗一喜,寻个由头把沁月支开了去,只听刘嬷嬷说,“姑娘这是沈小姐叫老奴带给您的,说是想邀请您去江汀水岸去画像。”
“画像”阿弗一时没明白意思,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是你之前托我的事。定来。
刘嬷嬷怕阿弗不晓得,特意解释道“江汀水岸那是块临湖的好地方,许多名门闺女都喜欢在那里赏景作诗。老奴见姑娘和沈小姐的交情不浅,便替姑娘瞒着侍卫带了进来。”
阿弗把纸条攥在手里,心里砰砰砰直跳。
她问,“嬷嬷,沈小姐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刘嬷嬷想了想,“没有”忽然拍了拍脑瓜儿,“瞧老奴这记性姑娘不知道吗沈小姐要订婚了,还想着姑娘您,估计是想请您喝喜酒。”
阿弗疑色,“订婚的不是沈大小姐吗”
赵槃要娶沈娴的事情她早就知道,瞧着刘嬷嬷的神色,不像有假。
难道沈婵也要订婚了
刘嬷嬷解释道,“是了。沈将军的两位小姐都要出阁了,大小姐许了太子殿下,二小姐昨日刚刚跟晋王世子订了婚,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说到一半她忽然捂住了嘴,顾及着阿弗的身份,怕她听了太子殿下要娶妻云云伤心似的。
阿弗叹了口气,急声催促,“快快接着说。”
刘嬷嬷到底也是道听途说,内情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街头风言风语都传,说二小姐沈婵恨嫁。
说恨嫁那是好听的,其实就是不愿嫁给晋王世子宋机。
阿弗一时愣了,她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时也想不到外面的情形到底是如何。
只是这双姝齐嫁的消息实在是过于突然,沈婵又偏偏这个时候给她送来了纸条想来不是那么简单。
阿弗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那日之后,阿弗不再每天把自己闷在房里练字,而是时不时地就去小厨房里,学着做些小点心。
沁月对阿弗这种转变有点意外,但细加一想,还道是阿弗想通了,不再整天想着逃跑了,便有点高兴。
对阿弗来说,她来厨房做的点心,确实是用来讨好赵槃的。
沈婵邀请她,她一定要出门。
要想出门,就必须先哄赵槃高兴。
要哄赵槃高兴这可就难了。
她撒娇,打扮,言语讨好都试过了,那男人软硬不吃,心肠比铁石还冷。无论她怎么努力,他抛给她的就只那冷淡的两个字,“不行。”
要在平时阿弗早就气馁了,可这次不一样。
沈婵费了这么大劲儿把消息带给她,她就隐隐感觉,沈婵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商议,她决不能错过去。
阿弗身边人中,也就银筝有个书生情郎,有那么一丁点的经验。
银筝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银筝那书生情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三碗两碗燕窝粥就能哄得喜滋滋的。可赵槃又岂能相提并论,富有天下的太子,想打动他,恐怕多一番心思。
所以阿弗亲自收集了一瓢荷叶露珠,又将赵槃种在后院的桂花树上的桂花摘了精光,混合玫瑰花、茉莉花混合的香油,经过数十道工序,亲自给他做了鲜花饼。
阿弗自己都觉得丧。
费了半天劲儿,成品就做出个这玩意。
她咬了一口,自己都连连摇头。
赵槃要能被这玩意打动,太阳算是从西边出来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见,虽然成品不尽如人意,但她还是得应着头皮给赵槃送过去。
江汀水岸的宴会日子很近,她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临行前,她觉得光有个鲜花饼空落落的,临时又下了碗面凑数赵槃觉得不好吃可以,起码心意要做足,不能反而把他惹恼了。
夜色如雾,月上中天。
这几日赵槃政务繁忙,连着几日都是彻夜在书房批阅奏折。
阿弗独自在房中也清闲不起来,她满腹心事,想着该到了宵夜的时辰,便带着鲜花饼过去了。
煌煌烛光下,男子清瘦的身影正站在案前,修长浓黑的影子半投在墙壁上柔软的眉睫低垂着处理手头的案卷。
他没什么神色的起伏,样子却很是专注。
阿弗在书房外面徘徊了半晌,感觉有点怂不太敢进去。
想着再犹豫鲜花饼就要凉了,才咬了咬牙,轻轻敲了一下门,闪出一个脑袋来,怯生生地问,“殿下”
赵槃眸色沉沉,抬眼瞥看了她一眼,复又埋下头去。
“怎么还没睡”
阿弗松了口气,自己深更半夜地擅闯书房,他好像并没有赶她出去的意思。
阿弗缓缓关上了门,端着鲜花饼和长寿面,走进他,“妾身想着殿下该吃夜宵了,所以特意给殿下送来了。”
男人没怎么理会,随口道了一句,“孤没传膳。”
“殿下还是尝尝吧”阿弗把他桌上成堆的案卷推了推,把自己鲜艳欲滴的鲜花饼放了过去,“妾身亲手做的。您就尝一口也好。”
赵槃笔尖一滞,目光略略冰冷,显然对她这般动作不大满意。
阿弗心一横,抢先把他手上的毛笔夺过来,把鲜花饼推了上去,“求求您尝一口吧。”
烛光下的阿弗也是美目流盼,略略翘起的鼻峰上微光流转,宛若明珠生晕般,端的是秀色可餐。
赵槃别过头去,气息有些不近人情,半晌仍没碰鲜花饼一下,“阿弗,这是书房,别在这里闹。”顿一顿,“回去吧。明日我再去看你。”
阿弗听他这么说心里便凉了一半,咬了咬牙双臂紧紧搂住他挺拔的腰峰,脸颊紧紧贴着他冷硬的暗色蟒龙服,泪水哽咽地说了声,“殿下真的一口都不尝吗”
她说这话是有点真委屈的。她守在厨房战战兢兢看了一下午的火候,脖子都熬酸了,还烫伤了手指,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鲜花饼虽然难吃,但也没算了,确实难吃。
阿弗好不容易积攒士气已散了七八成,虽然还紧紧揽着赵槃的腰不放,但只待男子再下一句逐客令,她估计就丢盔弃甲地跑了。
赵槃低头看了看女子抓在自己腰间柔荑似的双手,鼻尖阵阵幽香,也不知是女子身上的,还是鲜花饼上的。
他眼神轧过鲜花饼,缓缓叹了声,“去把那长寿面拿来吧。”
阿弗略惊,忙不迭地松开他把那碗面条端了过来。
那碗面条本来就是凑数的,清汤寡水得很,匆忙之间只打了个鸡蛋撒了点葱花,连油都没怎么搁。
她其实万万没想到赵槃会对它感兴趣那味道,好像还不如鲜花饼。
赵槃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没怎么皱眉,半晌把长寿面吃了。
他低垂着眉睫,用膳之中话不多,玉筷也没发出一声碰撞的声音,半晌把那晚长寿面吃完了。
阿弗在旁边攥着手心,有点心虚地看着。
这么一碗寡味的面,他吃了,叫她反而有点惭愧。
“殿下”她咬了咬唇,本来想提出门的事情,却莫名给咽了回去,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好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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