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偏殿书房里探出个脑袋来,偷偷瞥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抿抿嘴,准备赶紧溜回芳苑去。
这次她跑到偏殿书房原本是来拿身契的,不想却被银筝正好看见。那小丫头奔了过来,“姑娘,您怎么在这呢奴婢找了您半天,您该去试喜服啦。”
阿弗有点心虚,垂着头问,“发生什么事啦”
银筝笑道,“恭喜姑娘赐婚的婚书一早就送来了。您就要当太子妃了,现在可是全京城小姐们都羡慕的人儿呢。”
阿弗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低诽道,“我答应了吗”
“你不答应”
一道突兀的男声蓦然响起。
阿弗蓦然回过头去,却见赵槃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他本来就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衫,此时倚在朱漆柱旁,脸色不大好。
银筝见状忙不迭地就退了下去,阿弗绞着手绢左右为难,“殿下,您走路都没动静的吗吓我一跳”
他朝她招招手,“过来。”
阿弗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猛然感觉腰间一紧,对上赵槃那副深邃的眼眸。
他还记得刚才的话头,口吻轻轻慢慢地解释,“本来婚期是没这么快的,但你在乡野的时候很乖,招人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为了你婚期特意提前了。”
阿弗不服道,“既然是为了我,就该问问本主儿接不接受”
她话还没说完,赵槃便垂下头攫住她的唇。撇去以往的蜻蜓点水,这一次他吻得又深又专注。
阿弗的呼吸都被他弄得断断续续,过了半晌实在是受不了了,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殿下,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亲我”
周围还有这么多来来往往的宫人他这么在大庭广众下吻她,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赵槃莞尔,往周围瞥了眼,依旧波澜不惊。
他意犹未尽地睨着她,“阿弗,过了这么久,你好像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阿弗转身就要走,被他轻轻拽住后腰的丝带。
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到他怀里,“你”
她气恼道,“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赵槃微微扬唇,“你那私塾老师有没有告诉你,这句是不能用在夫妻之间的。”
阿弗弱弱争辩,“你又还没娶成。”
赵槃双手使了点力气便将她抱起来,随便踹开周围一间屋子。他将阿弗放下来,然后手指就来挑她的衣衫。
他挑了挑眉,“你看我能不能娶成。”
阿弗浑身一个激灵。她从偏殿里偷出来的身契还藏在怀中,本想回到芳苑就藏在稳妥的地方,赵槃却半路冒出来把她劫到了这里。
她心脏跳得极快,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平静的模样,死死捂住衣衫,“殿下,大白天的您别这样。”
赵槃扫了眼她紧攥的领口,随意就把她的手给扒拉了开来。
领口一松,她怀里的那两张纸已经露出了一角。
阿弗一下子蹦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您的伤好了吗”
“好了。”赵槃哑然地答了句,手又被阿弗一把握住。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怀里的东西,只是被她惹得有点不耐烦了,“又不让碰了”
阿弗眼波颤颤的,讪笑着,“殿下,您既然要娶我,那么按照规矩,婚前男女是不能相见。见了则视为不吉利。”
他嗤笑,抬起她的下巴,“又找理由搪塞我”
阿弗真是怕极了他会发现什么若是叫他发现她到现在还有想走的念头,估计真会找个什么小黑屋把她锁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阿弗盯见了刚才银筝放下的婚服。她急中生智,“殿下,婚服送来了,我去试给您看好不好”
赵槃烦恼地扶了扶额,捏着她的耳垂,“那东西什么时候试不行”
阿弗狠了狠心,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落下一吻,“你就让我现在试吧,我想试给你看。”
赵槃气息一滞,终是被她打动了。
他在她额上又狠狠地还击了一下,才放她离开,懒懒道,“快点。”
阿弗快步逃开,跟这人斗法,简直比前几日遇刺还叫人胆战心惊。
她拿起婚服,也不敢褪下外袍,直接便套了上去,顺便又把偷来的身契往里掖了掖。
阿弗磨磨蹭蹭了许久才从屏风后面出来。赵槃这厢早已等得无聊,拿了把剪刀正漫不经心地修剪着窗前的竹叶兰。
他听见脚步声,便问,“喜欢吗”
平心而论,他挑衣服的眼光不错。如果这套红裙当作一件寻常的礼物送给她,她还是很乐意收藏的。
阿弗张开双臂轻轻转了个圈,“殿下,您是跟银筝要的尺码吗”
他信然冷谑道,“你身上哪一寸我不熟悉,还用找她要吗”
阿弗愣然,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潮,“别拿我开玩笑了,行吗”
赵槃终于放下剪刀,拉着她的双手,垂着眼帘打量着她。
他赞了句,“不错,挺美的。”
阿弗试探问,“殿下,婚期是什么时候啊”
赵槃含笑,“很着急”
阿弗故作扭捏的样子,“能不能等楚翎大夫把我脸上的伤疤治好之后,再成婚”
赵槃摇摇头,“这有什么关系。你到时候是盖着盖头的,全程跟着我就好。要等楚翎治好你的伤疤,时间也忒久了些。”
阿弗争辩道,“快好了,真的。我头次做新娘子,真的不想留遗憾,也不想有一丁点瑕疵。您稍微理解我一下”
赵槃沉默了片刻,“我又不会嫌你。伤疤一事,待你成了太子妃有的是时间治。”
阿弗咬咬唇。
经过了这几日,她大概也猜到了沈娴所说的“脱身妙计”。要想彻底摆脱这一切,她的脸就要跟卫长公主一模一样,脸上的伤疤还是要治的。
她拖长了尾音,“殿下,求你了。”
不过这次赵槃好像不会上当似的,无论她怎么撒娇恳求,他就言简意赅地用一句“婚期定下来便改不了”堵她,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阿弗倒也能理解太子娶太子妃不是农夫上街买菜,日子不能随意更改,可是她那日明明看见婚书上的日期是空的,是皇宫里赐下来叫太子自己填的。
他就是存心要这样。
大婚前三日,阿弗被送到了辅国公府。
女儿没有从夫家出嫁的道理,既然名义上阿弗是辅国公的第五嫡女,那么大婚的花轿也理应从辅国公府抬出。
晋世子带着世子妃来此送贺礼,阿弗才有机会见沈婵一面。
沈婵风风火火地奔进来,握住阿弗的手,“阿弗你真要嫁给他吗”
阿弗叫下人们都退下去,又关紧了房门。她记得沈娴那日曾说,具体的计划会由沈婵带过来。
于是她问,“二小姐,你有办法吗”
沈婵点点头,“长姐跟我说了。”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封质地特殊的信,阿弗打开,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沈婵道“把它烧成灰。”
两人把信纸放在蜡烛上,却得到一些白乎乎的粉末。
沈婵用油纸收集好,道“这就是我长姐给你准备的,假死药。”
沈婵把其姐的意思大概说了一遍。
既然卫长公主和阿弗长得一样,身量也差不多,那么计策就是,让卫长公主代替阿弗嫁过去。
两人互换只能瞒得过一时,凭太子的直觉,隔个天说不定就会发现。待赵槃找到阿弗时,唯有让他见到一具冷冰的尸体,才能令斯人彻底放手。
沈婵又道,“长姐已经问过那位长公主。那位长公主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会被太子厌恶还有可能赐罪,但是即便这样冒险,她也是心甘情愿的。现在万事俱备,就看你的意思。”
阿弗沉默半晌。
沈婵舍不得把假死药给她,“阿弗,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要想清楚啊。”顿一顿,又说,“我以前以为太子对你只是一晌贪欢,现在,他、他居然真的愿意娶你做正妃。听宋机说,他力排众议,承受了朝廷百官不少的压力,他对你可能真是真心的。你可一定要好好想想清楚呀。”
阿弗叹了一口气。
沈婵说的她都懂,可是赵槃对她好,喜欢她,爱她,她凭什么就一定要反过来也喜欢他呢
身份上她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她得到的一切都倚仗他的宠爱和他的心情。待过两三年之后,她会色衰,会人老珠黄,谁又能保证前世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一次呢
她就是一株乡野的小草,不要当什么荣华尊贵的太子妃,也不要镜花水月的宠爱,她想要一份实打实的安全感。
她要她的自由、她自己的倚仗,还有她吃遍天下、走遍名山大川的归隐之梦她想要。
沈婵见阿弗这般神色,便已知她回不了头了。
阿弗接过假死药,一时有些动容。
她隔了良久,才哽着嗓子说,“谢谢,沈婵。其实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沈婵亦落泪道,“后日,我就要启程去姑苏了。你逃出去之后,如果如果今生还有缘的话,你要来姑苏寻我。我等着你。”
阿弗紧紧拥住她。
晚上,阿弗听见有人轻轻敲了下她的闺房。
门外的小丫鬟喊道,“姑娘,快开门,太子殿下看您来了。”
只听门外传来赵槃温柔的声音,“阿弗过来开门。”
阿弗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压着嗓子咳嗽一声,“殿下,我已经睡了。”
“我看看你便好。”他低叱了一声,仿佛遣走了小丫鬟,“房门何故关得这样严”
阿弗摇摇头,“殿下,您又忘了,婚前的新人真的是不能见面的。您是顺路过来的吗”
他沉声道,“没有。是特意过来看你的。”
阿弗眼角一颤。磨蹭良久,她终是没开门。
赵槃亦等了良久,欸然叹了口气。
“不开就不开吧。”他说,“没想到你是这样重规矩的。你要早些休息,晚上不要乱踹被子。明日二更,就会有人来接你。”
阿弗嗯了一声。
“您还有事吗”
他说没了。半晌沉默,她还以为他走了。
只听他缓缓又唤了声她的名字,“阿弗。”
“嗯”
他低低说,“三日不见,我很想你。”
赵槃走后,阿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辅国公府的床榻很软很舒服,可是她却在不停地做噩梦。梦总也绕不开赵槃茕茕孑立的身影罢了。
她手里一直握着假死药。
猛然间,她觉得事情哪里不大对。
卫长公主愿意代替她嫁入东宫,是因为卫长公主喜欢赵槃。
她愿意冒着风险走,是因为她不喜欢赵槃。双方都是有利可图的。
唯有沈娴,整个事情是她策划的,可到最后好像就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沈娴就像个局外人。
阿弗猛然睁开眼睛。
不行,这假死药,她不能吃。
两更天,送亲的嬷嬷便会来给阿弗梳妆打扮。一更天,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摸进了她的闺房。
阿弗根本没睡熟,立时便坐起身来。
阿弗问,“是谁”
那人声音娇细,“你知道。”
那黑影穿着夜行服,全身都是黑的。但瞧着那身段,又明显是个窈窕的女子。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敢点灯。
阿弗今生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卫长公主,一时间不由得有种异样的情绪。
但她还是说,“谢谢你帮我。”
卫芙凝噎了一下。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我没有帮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为自己搏的。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阿弗也迅速换上了她的夜行服,“不用你提醒。”
“都安排好了。”卫芙轻声道,“出城就有人接应你。你坐上马车之后,要立刻吃假死药,以防万一。”
阿弗无声地点点头。
夜幕深沉,幽阒无声。两人时刻注意着外界的动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
阿弗爬上窗户,“我走了。”
“快走。”卫芙沉吟了一下,终是道,“阿姐保重吧。”
阿弗懵懂。
阿姐
她翻下了窗户。
阿弗躲在高墙后面,瞥见一行送亲的嬷嬷已经往她之前的房间赶过去了。
她悄声顺着辅国公府的酒窖爬了出去,随即开始狂奔。
月色白得渗人,静谧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心里五味交杂,心里既被淋漓酣畅的自由包围着,又被一股莫名的憋屈感堵塞着。
城门还没有开,她只得顺着城墙边一个逼仄的狗洞爬了出去。
一辆马车果然就停在不远处。
阿弗走了过去,见守车的果然是沈府的人。
“阿弗姑娘吗”那人问。
阿弗点头。
“小姐有命,见了姑娘,须得叫姑娘赶紧吃假死药。否则,所有人都要遭殃。”
“好。”
阿弗应着,把手中粉末倒进了嘴里。
守车的那人见阿弗全部都咽了,才启动马车,“快上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走了走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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