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沈府。
大婚日过后,沈兴本以为太子身边那些莺莺燕燕都会消失,可没想到,非但卫芙没被太子处死,那个本该吃下假死药的阿弗也跑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沈家的如意算盘全都落空了。
沈兴为此坐立不安。
大理寺那边已经查到了他卖官鬻爵的证据,太子是个心狠手硬的人物,前些日子两家又闹了不睦,一旦太子要深究,他的项上人头、还有沈府满门的荣耀就都保不住了。
他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业,难道就要毁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如今沈兴已无路可退了。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朝中他已再无靠山可依,那就只有铤而走险地搏一把了。
沈兴眼中露出一丝狠辣的光,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他叫心腹给长岭镇的恨天会传话,叫她们逮到机会,灭了太子。
破晓时分。
阿弗从一片灌木丛中哆哆嗦嗦地藏了一夜,确定周围的人都走干净了,才敢冒出头来。
昨日她和两个锦衣卫被一群女匪暗袭,危急时刻,她假装晕倒,将口鼻藏在了冰冷的江水之下,这才逃过一劫。
那群匪徒并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些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在身,不能让人瞧破了行踪,这才一路放毒晕,把路遇之人统统迷倒。
阿弗因为把口鼻浸在水里,吸入的毒晕并不多,比那两个锦衣卫还先醒来了一会儿,这才得脱身。
她深知锦衣卫神通广大,醒来之后并没着急赶路,而是藏身在一处小树洞里,躲了一夜,好叫锦衣卫误以为她被山贼给捉去了。
天亮了,路上有了行人,她这才敢起身离开。
然而今日长岭城周围的气氛不同于往日,百姓们脸上似乎更沾了些惶惶之意。
阿弗挨到一处城门,便看见城门上贴着个大大的告示,上面竟黑纸白字地写着太子遇刺了。
什么
人群众说纷纭,阿弗亦惊得一身冷汗。
太子遇刺
告示上说,太子微服私访,下榻在本镇福来客栈中,今日清晨被匪徒所刺,重伤垂死。
百姓有亲见匪徒者,如能贼人去向,赏一百两黄金。
阿弗呆立在人群中,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赵槃居然会遇刺什么人敢刺杀他呢
她是想摆脱赵槃,可是也没恶毒到想他死。
况且赵槃是太子,肩上的担子不轻。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估计朝中都会跟着变天。
阿弗又仔细看了一遍告示,上面说刺杀太子的是群女匪。
会不会是昨晚那一群如果是的话,她就是亲目者了。
阿弗内心冰火两重天,她如果挺身而出,把目睹女匪的事情告诉亭长大人,可能会因此泄露行踪。
她才好不容易从锦衣卫手里逃出来的。
正当犹豫着,忽觉肩头一沉。
阿弗泠然大惊,还没等她看清人,对方已利索地点了她两处大穴,旋即把她拖到了山阴背后的隐蔽处。
山阴处光线黯淡,阿弗身体挺立如僵,滚圆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了好几倍。
那人身上的气息熟悉得恐怖,“这么快都跑到这儿来了阿弗,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这样的语气没别人能说出来,这样熟悉的气息也没第二个人能有。
是赵槃阿弗一下子被吓出眼泪来。
“放开我”她浑身动弹不得,喉咙却拼了命地想呼救,“你再过来我就咬舌自”
“以死相逼”赵槃用了点劲儿捏开她紧闭的下颌,冷言微讽道,“阿弗,你就没点新花样儿了吗”
他那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可她那颗心一点没被焐热,还是想要跑、不停地跑。粗略算起来,阿弗策划的大大小小的出逃已经快十个手指数不清了。
初时她私逃他还会生气,气得三天吃不下饭现在他对这种小游戏早就木然了,出城来办一趟公事顺便把她带回去,已经变成惯常操作了。
阿弗感觉浑身血液凝固,舌头僵僵,被点穴的滋味当真是比吃了晕药还难受。
“骗我、逃婚不说,还给我一个劲儿地惹麻烦。”他冰凉的手指滑着她的脖子,半是威胁地说,“有时候真想直接把你这小妖物掐死。”
阿弗吐气急促,不禁呜呜哭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从锦衣卫手里逃出去,怎么这么快就遇上了这位太岁爷她之前受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大心机,全都付之东流了。
赵槃抚着她直挺挺的腰板,“你还敢哭为了把你捞出来,知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
卫存他们堂堂锦衣卫,都快成她的御用追踪官了。
他冷笑着说道,“记住,你这是占用公职官员。下次再想玩这种猫捉鼠的游戏,得先交赋税,懂么”
阿弗哭得越发凶猛,“你还讲理吗”
赵槃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深沉地对她讲,“索性告诉了你。再玩一百回这种小游戏,我还照样追下去。你逃一百次,我便追一百次。”
“我真不想嫁你。也不想当太子妃”阿弗徒然道,“强扭的瓜不甜。”
赵槃听了似笑非笑。
他摸摸她的脸蛋,“瓜不甜,你甜就行。只要人嫁了我,我有那个耐心慢慢磨你。”
“我不愿意。”阿弗气结,“你有多少名门贵女可以挑,干嘛非缠着我不放”
她再次试图跟他讲理,清清楚楚地表明她不喜欢他的意愿。
可赵槃却好像无动于衷,指尖弹着她的耳垂,“我就看上你了,怎么样要不反过来你当太子”
女孩终于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所幸他的女孩还是聪明的,出来溜一圈,没吃沈娴的假死药,也没被人牙子给拐带到勾栏里去。
只是这几天流落荒野,本就消瘦的身量又薄了一圈。
赵槃替她拭干眼泪,“行了。到此为止吧。”
阿弗无比地沮丧,连看赵槃一眼也不愿。
不过赵槃好像并不着急回京城,扬哨叫来了一匹马。
赵槃攥着缰绳,“敢自己骑吗”
阿弗大骂道,“你点着我的穴道,还叫我自己骑马,是诚心想我摔死吗”
赵槃浅笑,扣住她的腰,猛然将她扶上了马背,随即自己也一跃而上。
他将她圈在怀里,漫不经心地道,“先忍着吧。不叫你吃点苦头,你永远都不知道听话。”
赵槃拎起缰绳,夹了夹马肚子,马匹顿时翻蹄而起,驰骋在长岭郊外的枯荣冬景中。
猎猎的风在阿弗耳边呼呼作响,她身子直僵僵的没有着力点,摇摇晃晃地真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
“你、你你你慢点行吗”她大声求着。
赵槃视而不见,反而甩了甩手里的马鞭。
路遇一道窄窄的小溪,赵槃居然纵马直接跳了过去。
阿弗一阵目眩,耀眼的阳光照在她面庞上,真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她之前又没骑过马,一时间不禁尖叫出了声,软塌塌地倒在男子的怀里。
待赵槃终于停下马把她抱下来的时候,阿弗已经累得哇哇乱吐了。
这一番马背上的折腾让她的筋骨也活络起来,她的手、脚又能动了。
赵槃在一旁等着她吐,给她递上来一壶水。
“殿下”阿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算你恨我,也不至于往死里折磨我吧”
赵槃毫无波澜,“小小惩罚,何足挂齿。”他不让她再吐下去了,扶起她的腰,帮她顺了顺气,又把她鬓间凌乱的碎发掖回去,“先适应适应。以后上战场,也要跟着我。”
阿弗头顶晕眩的感觉过了半晌才稍减,又在心里把赵槃骂得体无完肤,才稳住了神儿。
周围都是高高的杨树,残冬未过,寒鸦呱呱叫,景色有些萧条。
“这是哪里”
赵槃叉着手,沉声道,“怎么,吐得连神志都不清了自己家都不认识”
阿弗蓦然一惊。
经他这么一提醒,眼前的景色确实熟悉得紧。伫立而远望,土路的尽头立着一座茅草篷搭成的小木屋正是她从小生活的那一间。
无数个午夜梦中,她都无数次回到这个地方,这个真正称得上为她的家的地方。
阿弗不自觉地涌上一股热泪,唏嘘道,“这么多年,这破屋子居然没塌。”
赵槃慨然低笑。
塌不会的。他暗地里每半年都会找人修缮一次,怎么会塌。
阿弗很快反应过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若有所思,“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你藏起来。”
阿弗蓦然抿起了嘴。藏起来她要这能一直藏在这儿就好了。
赵槃拉过她的手,轻声邀请,“不进去瞧瞧吗”
阿弗平静下来,点点头。
这是他们两人开始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阿弗还认得坡地下面那片悬崖,当初她就是在那里采灵芝草的时候,救的赵槃。
附近一片冷寂,时光荏苒过了这许多年,其他的乡亲们搬的搬走的走,村子早已荒废多年了。
阿弗颤抖着手指轻轻推开门,本以为里面蛛网密布,不料碗筷茶壶洁净如新,连一丝灰尘也看不见。
内室里,连她临走前叠好的红披肩,也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远处。
阿弗一时有些恍惚。她这是回到过去了
赵槃信然地坐在竹凳上,“很惊讶这可是你自己的家。”
阿弗疑色,“是你一直派人打扫着吗”
赵槃嗯了一声,“咱们以后的一段时日,就住在这里了。”
阿弗显得很惊喜,“真的”转眼又沉着脸问,“不过为什么呀”
赵槃言简意赅,“躲难。”
“躲难”
赵槃微微莞尔,“你没听说长岭镇有人要刺杀我吗”
阿弗一愣。提起这事她还纳闷呢,告示上不是说太子被刺杀了吗怎么赵槃还能有闲情逸致陪她跑这儿来虚度时光
赵槃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那些都是障眼法。不过,我险些被刺杀,你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他站起身来,拖着尾音,“太子妃,你可真是没良心。”
阿弗不理他,小声嘀咕,“原来是障眼法。我说呢,你神通广大,怎么能有人刺杀到你。”
赵槃见她这副犯难的小表情,唇线微抿,心中云淡风轻。
他来这儿确实是来躲难的。
沈兴狗急跳墙,竟敢指使人刺杀太子,委实是当诛必诛。他要办人,就要拿到真凭实据。要拿到真凭实据,就免不得要将计就计一番,找个隐蔽的地方,静待对方露出狐狸尾巴,再一举歼灭。
当然,他也有私心的。
藏身的地方有千处百处,阿弗的这间小木屋也未必是最隐蔽的。但他觉得阿弗可能最喜欢这里,她住在这里,可能比东宫也更舒心。
所以他先命长岭镇亭长放出了太子被刺的假消息,既在那些刺客面前虚晃一枪,也顺便看看能不能用此招儿把阿弗给招出来。
果不其然。
他在驿站没等多久,就把女裙钗给等来了。
阿弗又怀了点自己的小心思,问他,“殿下,你要在这里躲多久的难”
赵槃刮刮她的鼻尖,诚恳道,“不知道。”
阿弗回了自己家,仿佛一时就忘了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言语了,提议如果住的时间长的话,她想要在篱笆前的菜园子种菜她以前就是这么做的,种出来的菜成色很好。
赵槃宠溺地笑了下,“随便你。不过,种子我可没有,你也不能出去买。否则,会泄露行踪的。”
阿弗道,“不用你管。”
她循着记忆打开了一个小柜子,那里面有一个小袋子全是种子。只是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能种出东西来。
赵槃瞥着她的背影,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句,“阿弗,你觉得你自由吗”
阿弗一时没反应个过来,“什么”
他轻笑了声,没再问。
阿弗兴致缺缺,也跟着说了句,“如果你让我永远住在这儿的话。”
赵槃眼中某种未知的情绪一闪而过。
永远住在这儿
那好像是不行的。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娶成太子妃,焉有重新放她回乡野的道理。
赵槃微微叹了下。看来自由两字,是他和她之间永远不能谈的。
阿弗知道他不会允许,便只得干笑两声,半是讽刺地道,“殿下,我开玩笑的。下次我再玩逃追游戏,您别收我赋税就行。”
赵槃也随着她冷嗤。
她都敢拿他的话反过来揶揄他
赵槃将她抱起来,暗着眸子道,“太子妃,你真是欠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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