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见阿弗有些好奇,便拿了几个茶杯在桌上粗略摆了个阵形,给她大概讲了下如今朝中的局势。
他尽量说得很慢了,但朝政上那些事,大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夹杂了不少可喻不可说的内在门道。
阿弗虽花了心思在听,乍然还是难以理解,只含含糊糊地明白了三四成。
大概意思,便是沈兴原本是皇后养的一条狗,但这几年来皇后一派式微,沈兴便想自立门户。
可两人相互勾结多年,皇后岂能轻易放过沈兴,恼怒之下,便暗暗叫人把沈兴这些年来卖官鬻爵的烂事给翻了出来,送到了东宫的面前。
这一仗,其实是三家在打。
阿弗托着手臂听了半晌,略有唏嘘,“原来当太子也挺难的,太子要操心的事可真不少。我以前还以为你为所欲为来着。”
赵槃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那阿弗,你愿意帮我吗”
“帮你”
阿弗轻轻撅起嘴。他不拿捏她就谢天谢地了,她焉有那个本事帮他。
阿弗扯开一个笑,“殿下,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赵槃也随她笑着,不疾不徐道了句,“没开玩笑。”
阿弗愣了。
他道,“你不跑就是帮我,能省去我很多精力,来对付那些老狐狸。”
阿弗小声嘟囔,“我就这点用处啊”
他沉吟片刻,握着她的手心,补充道,“如果你好好当这个太子妃,占着这个位置,就没人敢在我身边安插人了。”
阿弗把手抽出来,干巴巴地说道,“我不愿意。”
平定了朝政,助力的是他的太子之位,受万人赞颂的也是他。她当个贤内助,一路帮助他把那些眼中钉除去,付出的是自己青春的岁月,待到人老珠黄之时,好像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再说了,太子妃的位置他找谁不能占着,为什么非要让她顶上。
赵槃睨着她的神色,轻启薄唇说出个诱人的条件,“如果你答应,将来,我或许可以放你走。”
阿弗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茶杯,猛然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浑身一滞,“真的”
他嗯了声。
这句话猛然从赵槃嘴里说出来,显得虚幻极了。他真肯叫她走他明明之前追了她那么多次。
阿弗苦笑道,“你又在骗我。”
赵槃神色淡漠,“之前我叫人追你,因为你总是私逃,从没跟我商量过。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也可以考虑答应你的条件。”
阿弗张了张嘴,“我不相信。”
他之前骗过她那么多次,每次都是信誓旦旦。他哄着她去京城时候,也说她可以想走就走,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你不相信也罢。”他轻轻缓缓地勾了下她的下巴,淡淡道,“反正你跑是跑不了的,愿不愿意,都得回去给我当太子妃。”
阿弗一时脸色阴沉。
她追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能好好解释解释吗”
赵槃兴致缺缺,“字面意思。”
阿弗凑过脑袋,“你是说,我好好给你当太子妃,你就会放我走”
赵槃无甚神色地应了声。
阿弗不免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条件交换,这是条件交换。若是她应了,岂不是跟那种家族之间的表面联姻差不多
阿弗抿了抿唇,问,“那我都需要做什么”
既是表面联姻,夫妻之间就是一场交易。她当然要问问她的职责是什么,免得到时候赵槃赖账。
赵槃眼底清明,微凉的手指抚着她的面颊,“没什么特别的。别巧言令色地搪塞我,也别虚与委蛇的骗我,你保证你每说一句话都是真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阿弗沉吟半晌,这似乎很容易做到。
她哪里有他说的那样爱说谎,她其实每次说谎都是为了脱身而迫不得已的。
“我想想。”她道,“给我点时间。”
阿弗了解赵槃,他冷面心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没什么跟他谈判的筹码。
如果她这次又跟赵槃回了京城,他想毁约,只不过是一弹指的事。
可她呢她就苦了,这辈子都要在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待下去了。
所以她得好好想想。
赵槃淡淡道,“你考虑的时间不是很多。想清楚了,告诉我。过时不候。”
那日之后,白鸽又来回来去飞了四五趟,每次都带着外面的情报。
阿弗注意到赵槃好像不止有一只鸽子,每次前来送信的白鸽胖的胖瘦的瘦,却都是皇城里经过特训的白鸽。
朝政上的事她既听不太懂,便没有特别地在乎。
阿弗给篱笆墙内的小菜园松了土,将种子种了进去,又浇上了水。
她顾着做事,鞋子陷到了泥土中,鞋底直接掉了。那双鞋陪着她东奔西跑多日,早已不堪重负,到这会儿才坏算是给她面子了。
尴尬的是,这般窘态恰好又被那人给看见了。
赵槃过来扶她,疑色问她,“阿弗,你连袜子也不会穿吗”
“袜子”阿弗讪讪低下头,但见一双袜子的线头露在外面,果真是穿反了。
天呐她该怎么解释她其实不是这么蠢的。
阿弗急忙捂住脚踝,“你别看。我赶紧换上。”
她就纳闷了,怎么每次她遇上窘事都被这人瞧见
赵槃微叹,让她坐在个青石上,半跪下来轻轻脱下她的袜子,给重新穿了回去。
“丢人。”他沉声说着,蓦地又瞥见了她那双破烂的鞋子,“你连双正经的鞋子都没有吗”
阿弗低声顶嘴,“这能赖我吗要不是你叫那些人追我,我能把鞋子跑坏么。”
赵槃冷冷点着头,“嗯。还有理了”
这要是在东宫,自然有无穷无尽的鞋子给她穿,什么蜀锦,什么珍珠,什么贵重的鞋面都有。可是眼下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那么好的条件。
坏了这一双,就真没别的鞋了,他的鞋子她又穿不了。
赵槃把她那破鞋底从泥里捡出来,用水擦了一擦,“会针线吧赶紧补补。”
阿弗不好意思地刚要接过来,就听他又说,“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今晚就该走了。”
阿弗的手蓦然凝在半空。
今晚好快。
可她还不想回去。
阿弗低垂着眉头,顿时找了个推辞的理由。
“殿下,我其实不太会补鞋。你要是事态紧急的话,要不然就自己先走吧”怕他不同意,又说,“我就在这里等着,慢慢补鞋,你忙完了再来接我就行。”
她没鞋是正当理由,赵槃总不至于残忍到叫她光着脚踩着山石回去吧
阿弗这般样子,遮遮掩掩,赵槃看在眼里,一眼识破。
呵,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心思。
“不会补鞋”赵槃似笑非笑,“这个借口,略微有点拙劣了。”
阿弗没等开口,只见他从随意找来了针线盒,穿针引线,将鞋底缝了回去。
“你还会针线”
阿弗瞠目结舌。
赵槃拧断了线头,“养你可真不容易,什么都得学。”
阿弗顿时被他弄得哑口无言。
半晌,她很艰难地说了句,“多谢殿下。”
太子亲自补的鞋,阿弗都不敢穿了。
她说不会补鞋,原本想当个借口来着。现在,他三下两下又把这个借口堵死了。
她可能暂时没有什么理由不跟他回去了。
阿弗心情郁闷地又过了一个下午。
晚上,她带着点眷恋的意味,早早地入睡了。临睡前,她手指还在若有若无地摸着木板床,这床可能明日一醒来就再也睡不到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弗惺忪的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赵槃对她道,“起来了。该走了。”
她心中烦躁,搂着被子不肯动身。
那人纠缠不休,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快点。等回去了,你想睡多久都行。”
阿弗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瞥见夜空的星星还没褪去。
她哑着嗓子问,“我还可以再回来吗”
赵槃一愣,给她系上斗篷,“当然。”
阿弗锁好了门,却见他并没有要骑马的意思。
月冷星寒,山间小路湿滑泥泞,骑马不仅会有失蹄的危险,还可能惊了隐藏在暗处的探子。
寒凉的月色映在赵槃面庞上,他对她讲,“路途不长,你稍微忍着些。如果实在走不动了,咱们便坐下来休息。”
他本想说他可以背着她,可是那样也太肉麻了,他难以出口,便临时改成了这套话。
阿弗点点头,提了一盏灯笼照亮。
林木交缠的丫杈横横歪歪地伸着,黯淡的树影投在地上,像抓人的手,看起来略略有些怵人。
阿弗心想在这种鬼地方她还是不能跑的,一来赵槃就在身边,她铁定跑不了;二来她没粮没水,冒然乱走没准会被野兽给吞掉。
正想着,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长长的野兽嚎叫声。
阿弗顿时警铃大作,赵槃却握握她的手,道,“别怕。不是狼。”
面前有一大片黑乎乎的荆棘丛,丛上尖刺泛着寒芒,长得老高。
又传来一阵野兽尖鸣,猛然间,一半人高的兽猛然从荆棘丛里蹿出来,睁着双刷亮的眼睛,朝他们怒吼着。
阿弗“啊”地一声叫出声来,下意识捏紧了赵槃手臂。
赵槃稍加分辨,那是头野毛雕,冬日一般都会冬眠,此刻出现倒有些稀奇。
“躲身后去。”他对她轻言了句,随即拔剑出鞘,引那野毛雕近身。
那东西本是蠢物,被赵槃长剑一刺,顿时倒了下来,倒在荆棘丛里大喘粗气。
阿弗曾经见过赵槃的身手,十几个刺客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区区一个野物更是不在话下。
她依着他的吩咐乖乖地着,直到看见那东西不动了,才敢出声。
“它死了吗”
赵槃摇摇头。
两人稍加靠近,那东西果然又暴起偷袭,粗壮的獠牙直直咬上了赵槃那锋利的剑背。
阿弗在一旁看得揪心,赵槃本可倒转剑柄直接将那野物刺死,可他一直手下留情似的,只刺伤了那东西的要害,却没要它的命。
稍稍费了些劲儿,才把那东西捆扎起来。
如此折腾下来,他的背为身后密密丛丛的荆棘所扎,一时间渗出了鲜血。
“殿下”阿弗喊了一声,无暇思忖太多便过来扶他,“你怎么不直接刺死它”
赵槃擦了擦嘴角的淡淡的血痕,“我没事。”
他冷然瞥了眼那地上的昏迷的东西,解释说,“阿弗,那东西不能死的。”
野毛雕是种凶猛的异兽,其血可做稀罕的药引,但必得生擒,死了便无此效用了。
阿弗眼底闪现一丝异样的情绪,“咱们碰上这东西,跑还来不及,却生擒来做什么”
赵槃没答,只是倒吸了口冷气。
他道,“先走吧。我拖上它。”
碰不上便罢了,既然碰上了,他想试试,能不能用这稀罕的药材,把阿弗在热泉里受的旧病给补回来。
反正也不费太大的力气。
当然,有没有效用不一定,若真有用,再告诉她不迟。
太子亲兵已在山下埋伏好了,只静待接应着太子。
赵槃与他们会合,将那野毛雕交了下去,又问起沈兴的动作。
亲兵头领答,“回禀殿下,沈兴纠结了广安王的势力,已停兵在城外郊区一带。如殿下所料,他不曾留有退身步,已然半踏入了圈套之中。”
赵槃神色冷然,低声交代了几句。
阿弗坐在马车里,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还对那头半人大的野兽心有余悸。
她浑浑噩噩地闭着眼睛,手指黏腻腻的,好像还沾着赵槃被荆棘扎出的血。
等他终于交代完了事情上车来找她时,阿弗有些犹豫,还是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赵槃蓦然唇间扬起一个寡淡的弧度。
他沉声问,“你这是关心我么”
阿弗别过头去。
“没有。你误会了。”她清冷地说。
赵槃没怎么在意,只是找了纱布简单包扎下伤口。然背上的伤口难于处理,只能等到回京了了。
“你之前说的条件,我答应。”阿弗忽然轻声说。
赵槃的动作不经意地一滞。
“答应”
“一年。”她说着,神色深沉又庄重,“一年的时间,我给你好好做太子妃。一年过后,你要让我走。”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既有充足的时间帮他除去眼中钉,又不会让她虚耗太久的青春。
赵槃怅然若失。很快他又恢复了清明,问,“一年之后,你要去哪”
阿弗想了想,道,“姑苏,敦煌,长安天涯海角。我们之后,便不再相见了。”
赵槃无意识地抬了抬头。
天大地大,名山大川,美景数不胜收就像某些人,原本是天地间的一株花草,即便被强行移植到名贵的花盆中,也终有归去的那一日。
不像他。他生在皇族,人生本就是一场黯淡的梦。这梦里如果能像烟花一样灿烂一回,即便只有一年的时间,他也认了。
起码这一年之中,她不会把他当成敌人。
“好。”隔了半晌,赵槃低沉说,“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传说中的契约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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