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杭修远上前了一步,“这也不能全算成是修途的错”
“你闭嘴,再在我面前和稀泥就给我滚蛋。”杭遂指着大儿子,目光冷厉。
杭修途在后面从还想说话的大哥轻轻摇摇头,跟着杭遂出了门。
医院的走廊里,杭遂看着自家二儿子,语气冰冷“我真的是老了,这事如果放十年前,我非得把你腿打折。”
“查就查了,为什么给小人留了把柄,否则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搞得满城风雨查出结果了,为什么不先告知父母,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他手跟着说话的节奏拍上走廊的座椅,冰凉的眼底浸染上怒意“事事自作主张,还不能处理妥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儿子”
杭遂声音落在悄无声息的走廊里,一字一句都重若千钧,压在杭修途的脊背上。
他不辩驳,就低着头静静挨骂。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杭修途沉默的样子落进杭遂眼里,反叫他更加气不打一出来,抬起腿就想一脚踹过去。
杭夫人一直站在房间门口看这边情况,赶紧跑过来“杭遂你干什么”
她拉住杭修途后退了两步,把孩子护在身后“怎么还动上手了一把年纪了,杭遂你少在外面丢人现眼啊”
“你说我什么”杭遂一肚子怒火几乎把整个走廊烧起来,“如果不是这小王八蛋非要跑出去当戏子,一点家事会闹的满城风雨吗”
“杭遂怎么又说这种话”杭夫人声音抬起来,“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了”
“我”杭遂活像突然被人拔了电源,一手按在墙壁上,紧锁着眉生闷气。
“这事他处理的是不妥当,但我来问问你杭总,到底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杭夫人转身看着儿子“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打算永远闭口不谈,对吗”
杭修途终于抬起头,目光凛然“是。”
杭夫人盯着他看了会儿,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孩子”
“所谓事实,有些不过平添伤害而已,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待小杨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那孩子在养育多年的父母面前也会不可自抑地诚惶诚恐。”
“至于杨德那个小丑,这事被广而告之不过是个荒谬的意外。”
“起初我也生气,”杭夫人站在墙边,未施粉黛,眉宇间也有些倦色,但“端庄大气”四个字像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无论生气与否,她单站在那儿说话,就有种和风一般的威严,“但想明白之后,只替儿子觉得苦,他还这么年轻,夹在亲情和真相之间该怎么才好如果换成是我,大概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你是杭修途的父亲,”杭夫人走向杭遂,“也理解理解孩子们的难处,不要老叫他们体谅你。”
“你少把十年前教孩子那套放我身上。”杭遂瞪了她一眼,但声音已经软下来。
杭修途杭修远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母亲能给这只凶悍的老虎顺毛。
“好了,小杨还睡着,让黎叔先照管一会儿。”杭夫人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疲惫地叹口气,“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们是家人,不论大事小事、简单棘手,一起度过就好。”
她抬起头看向杭修途“你把一切展开来细说,从发现一切的契机开始讲。”
“这样,原来是这样。”杭夫人苦笑着摇摇头。
她身体突然晃了晃,被杭遂下意识一把抱住“阿冉”
“妈”
“我没事,”杭夫人摆摆手,“只是这两天发生太多事,跟生意不一样,亲缘说到底我这叫切肤之痛,即便想不入心也不可能了”
她轻叹一声,看着杭修途“我也追查到了那个叫顾愿的孩子,他才是”
杭夫人几乎说不下去,一位母亲,无论多么理智坚毅,要她瞬间接受这样的变故,还是太残忍了。
她强打起精神“我们谈谈之后的事吧。”
“阿冉。”杭遂盯着她,欲言又止。
“我没事,”杭夫人浅浅笑了一下,“户籍管理的人今天被我拦回去了,明天八成又要登门。”
“妈,”杭修途走近母亲,“会好的。”
杭杨醒来的时候,窗外夜色正浓。
他动了动身体,床边浅眠的杭修途迅速睁开眼“醒了”
“哥”杭杨稍偏过头,“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他脑子昏昏沉沉“我、我好像做了个梦,很冷、身上很冷”
杭杨突然顿住,喃喃自语“不对,那不是梦。”
杭修途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也可以只是个梦,一切都过去了,小杨。”
他把杭杨的手握得更紧了点“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杭杨看着他,眼中有湿意闪动。
“不是我放出的消息,”杭修途声音染上急切,“这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个很荒诞的巧合。”
“不是哥”杭杨喃喃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会这么想,”杭修途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永远、永远不可能这样伤害你。”
“但是、但是,那个时候你明明发现了”
“小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杭修途手微微顿住,他声音温和,并非质问,他把杭杨的五指握入手心轻轻搓了搓,“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你、到底怎么会知道”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突然把话题转到不相干的事上“以前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当演员。”
杭修途刚下意识想反驳,但还是停住口,听杭杨继续讲。
“他说我敏感,容易共情,忧思过重,总爱患得患失。”杭杨声音轻下来。
“而事实证明他说得对,哥哥没有把我的事公之于众,爸爸妈妈和大哥也不会因为血缘的变化放弃我,对不对”
杭修途攥紧他的手“你明明都清楚”
“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见你们,理当相信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朝夕相处的每一言一语,但那个时候,”杭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像入冬后树稍上一片飘摇的枯叶,“我还是逃了,我说不清,哥、我说不清”
杭杨说不清、也不敢说,他是“杭杨”又非“杭杨”,并未经历相同的年少岁月,他又常有鸠占鹊巢的愧疚,因此始终藏着点惶惶之心。
“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为什么不安,”杭修途轻叹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不管是你不想说、还是说不清,我都不会再问。”
“但有一点,我必须得问。”杭修途一只手抚上杭杨有点冰凉的侧颊,“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同我们相处吗”
我当然愿意
这句话刚准备脱口而出,但被杭杨生生咽了下去,他两手撑住病床,用发软的胳膊支起上半身。
“你做什么”杭修途赶紧一把搂住他,让人依靠在自己臂弯里,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杭杨一只手紧紧攥住杭修途的袖子,一双眼睛盯着他,里面隐隐有流光闪动“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杭修途心里一惊,稍别过头,正对上杭杨的那双眼睛杭杨他、居然在紧张
杭修途说不上来,今天的杭杨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似乎他潜意识中又觉得一切有顺理成章之处到底为什么
只听杭杨接着说“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认识我,一个崭新的、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名为杭杨,你会愿意交这个朋友吗”
随即是数秒的沉默。
杭修途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追问杭杨为什么提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静静看着面前人,半晌,才点下头语气之认真完全不像随口安抚,倒像是真正慎重思虑过“当然,我愿意,也很荣幸。”
杭杨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再微微弯起,杭修途感觉到怀里人原本有点发僵的身体慢慢柔软了下来,他曾对杭杨做出过许多次承诺以兄长的身份,表达爱护和长久陪伴,但杭杨从没有像今天这这样安心过,似乎整个灵魂彻彻底底松快下来。
他拉住杭修途的手,轻轻拍了拍,抬起头微笑着说“我叫杭杨,请多指教。”
杭修途俯下身,将杭杨完整搂进怀里,拍拍他单薄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杭修途,请多指教。”
第二天,杭家的别墅客厅,来了两位客人顾愿和他的母亲白静。
20多年过去了,杭夫人依旧容颜动人,虽说岁月匆匆不可能毫无变化,但和她身上时光带来的风韵相比、那几道细纹根本不足挂齿;但和她一比,坐在对面的顾夫人就要沧桑憔悴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怕是过得并不轻松。
杭杨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夫人,还是不可控地生出些许感怀她,是自己这具肉身的生母。
命运弄人,两家对坐,此刻无不五味杂陈。
杭杨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顾愿正如原书中所写,他原本一身扎人的刺在世事历练中渐渐磨平,看神态,是不再时时暴躁、天天易怒了。
只是虽说如今的节奏和原书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但杭杨依旧记得,杭家父母提出要把顾愿接进杭家,对方最终也点了头真假少爷不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衬出主角的聪敏高尚和原主的卑劣呢
那今天杭杨的手慢慢握紧,他心里乱糟糟一团一方面,他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阻止顾愿拿回自己应有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情感上还是不想看到顾愿绞入杭家的生活。
杭杨正纠结着,杭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先开了口“白姐姐,多年不见了,还好吗”
白静淡淡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从她身上仍能窥见当年的美丽“算是有些波折,但总归有孩子们在,一家人一起,总能挺过去。”
杭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白姐姐,我和杭遂是想”
杭杨一颗心正提起来,突然听见顾愿开了口“虞阿姨,关于我自己的去向,我想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