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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声雀儿鸣,万籁瞬寂,祥和的静夜悄然而至。夏日的夜晚,月亮总是早早登场,繁星百无聊赖地眨着眼睛相伴。
宿清焉关窗的时候,望了一眼幽静的月亮,弦月将满。
一道轻磕声,窗扇将室内隔成与外隔绝的一方隐僻天地。在这一小方天地之间,只有他与她两个人。
宿清焉转身,目光迫不及待落在扶薇身上。她明明年纪不大,却并不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大多穿着黑色与暗红。此刻一身黑色的轻纱寝衣裹身,薄薄的衣料挂在她纤薄的肩上,无风自动抚过她的细肩,似乎随时都要滑落下去。
她正坐在榻上,潋眸轻弯,眉眼带笑望着他、等着他。
黑色的木盒子放在她的腿上。
灯芯太久未挑,屋内光线很暗。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去问扶薇“要熄灯吗”
扶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烛光,点了头。
宿清焉心里有些遗憾,他当然更想在光亮中去瞧扶薇的每一寸。可他顾虑着扶薇的感受,依言熄了灯。一瞬间,微暗的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中。
他于漆黑中朝床榻走去,一片寂静里,他的脚步声很轻,心跳却很重。
一切从亲吻开始,宿清焉的吻温柔小心,甚至噙着毕恭毕敬的敬重。
“你要是弄疼了我,我可能会把你踢下床。”扶薇的脊背紧贴在床褥上,压迫感让她不自觉皱眉。
下一刻,身上的压迫感瞬减。宿清焉在黑暗中摸索到扶薇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中。
“不会。”宿清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最平和温柔的语气,甚至带着哄慰,听上去就能让人安心。他将惊涛骇浪的口口压住,克制着力道,用最虔诚的温柔徐徐渐占。他将自己的感受放在其次,始终保持理智去维护扶薇的感受。
扶薇喟叹。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吗他才这般顾虑着她。不,按照宿清焉的性子,好像就算她无病无痛,他也会珍之重之以她的感受为先。扶薇缓缓抬手,在黑暗中指尖摸到宿清焉发烫的耳朵尖,轻轻地揉了一下。这个时候,他这般小心翼翼一切以她感受为上,让扶薇心里一片春雨复苏的柔软。
“郎君,”扶薇轻抬首将湿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她低语“你可以再放肆些的。”
宿清焉闭了下眼睛,想要啃咬扶薇锁骨的动作终究还是被他压制,只变成一遍遍地柔吻。他连放肆,也要万分小心,仔细地一点点试探、尝试。
扶薇纤细的指搭在宿清焉的后颈,轻轻摸了摸,她又一次将吻落在他的额头。
窗外,将圆的月亮不知何时躲在绵绵的云朵后面,星星也失踪了几只。细细密密的雨线坠落,不远万里之遥也要降落,奔赴进红尘里,滋润大地万物。
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睡去,润红的脸颊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她睡得很沉,无梦无吵,安安静静。
宿清焉却明显未尽纾,
可是扶薇躺在他的臂弯上偎在他怀里,这让他连起身去净室都不行,担心惊扰了她。
他只能闭上眼睛,让浓如涂墨的漆眸藏起所有的欲,用克己复礼拼命压制一切本能,熬到天明。
扶薇在宿清焉的怀里醒来。她一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发白的晨曦中,宿清焉温柔相望的眉眼。他澄明漆亮的眸子仿佛也染上了晨曦微暖的光。
扶薇反应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睛,欠身抬头,去亲她的眼睛。
她的身子从锦被里探出,露出大片雪色。
宿清焉立刻伸手去拉被子,轻咳了一声,道“别受凉。”
扶薇凝望着宿清焉,唇角漾出一丝充满趣味的柔笑。
“这是夏日,热着呢。”晨醒的她声音带着懒倦的沙哑,润无声地钻进宿清焉的耳中,勾得他四肢百骸一荡,继而是密密麻麻不可抑制的酥与痒。
宿清焉将呼吸放得轻浅,低声“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早饭。”
宿清焉心里陷入挣扎,他舍不得放开满怀的柔软,可又觉得在失态之前,更应该及时离开这温柔陷阱。
不,不是陷阱,是仙境。
“不要。”扶薇抬臂,纤细的手臂勾住宿清焉的脖子。她将脸埋在宿清焉的怀里,吐气如兰的气息拂来,隔着胸膛,拂触着他的心口,让他整颗心脏疯狂地跳动。
“薇薇,我还是起来吧。”克制已经濒临临界线。他不能这么快又来欺她,更何况天亮了,这不是白日该做之事。宿清焉伸手,手掌轻握住扶薇的肩。握上扶薇肩头的那一刻,宿清焉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一丝抖。
他心下立刻一片懊恼,懊恼自己的不能自控和失态。
扶薇也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微颤,她偎在他胸膛更感觉到了他热烈的心跳。
扶薇从晨时的迷糊里慢慢苏醒,她轻挪着在宿清焉的臂弯里转身,手肘撑着抬起上半身,望向宿清焉神色微异的脸颊,柔柔的笑在她唇边化开。
她身子往上再挪一些,下巴抵靠在宿清焉的胸膛,抬眸望着他。“郎君,还想再来一次吗”她柔蜜的声线带着无孔不入的媚,媚丝缠绕,逐渐将宿清焉的整颗心脏都包裹起来,挣不开。
宿清焉抬手,指腹轻轻抚过扶薇的脸颊,将她脸颊上贴着的几根青丝拂开。“薇薇,你脾胃不好,要按时吃饭。现在起也要比往常晚食快一个时辰了。”
扶薇有些惊讶,已经这么晚了吗
昨晚她睡得真的很好,是久违的好眠。
她不顾锦被下的无衣物相遮坐起身来,朝着窗口望去。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纸渗进来,属于白天的暖意也溜进了房中。
宿清焉赶忙跟着坐起身,抬起被子将她的身子裹了裹。他下榻披衣,自己的衣裳来不及整理整齐,先去衣橱里给扶薇拿了一套衣服放在床边。
“想吃什么”宿清焉问。
扶薇回眸,又望见一个端方如玉翩翩之姿的宿清焉站在晨光里。
扶薇实在
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你看着弄就好。”顿了顿,扶薇改口,“都这个时候了,说不定下人已经做好了早膳,不用你折腾了。”
宿清焉刚往前迈出一步,又折回来,将床幔放下遮住扶薇的身体,然后他才走到窗前,将支摘窗撑起。
停在窗外的一对雀儿受了惊,振翅相依飞去。
宿清焉朝着院子里厨房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了炊烟。
听见打开窗扇的声音,院子里的蘸碧立刻抬头望过来,问“主子可醒了要摆膳吗”
宿清焉回头望去,恰好暖风吹起幔帐,翩飞幔帐下的扶薇正在穿衣。
宿清焉垂在身侧的手虚虚地握了握。眼底的深邃一闪而过,心里突然有一个想要狠狠用力将扶薇闯碎的念头。这年头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如常,对蘸碧道“醒了,给她拿吃的吧。”
他又等了一会儿,等扶薇穿好了衣裳才朝她走过去。
“我要出去一趟。”他说。
扶薇正将腿从床榻拿下来,她轻“嗯”了一声,也没多问。
宿清焉很想逃离扶薇身边,可是看着她要下床,他没有立刻走,而是蹲下来,拿了鞋子帮她穿好。
蘸碧和灵沼进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幕。
有蘸碧和灵沼照顾扶薇,宿清焉这才起身,快步往外走,走出院外。
“姑爷这是去哪儿”灵沼问。
扶薇笑了笑,随口道“大概是想离我远点吧。”
她站起身来,搭放在床沿的裙摆徐徐坠下,拢在她足边。随着她抬步朝梳妆台走去,裙尾朵朵地绽。
扶薇在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窗外暖洋洋的光粉洒落进窗内,照亮她的面颊。一直病弱的她难得气色极好,雪靥红润莹粉,登峰造极的美貌再上一层楼。
灵沼在一边看呆了,张着嘴半晌,回过神,高兴地说“主子的病要大好了”
灵沼才刚及笄,性子活泼的同时知事也少。蘸碧却隐隐猜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微乱微暖的床榻。她再转过头望向扶薇,瞧着扶薇愉悦的神情,她在心里替主子高兴。
可是蘸碧向来是三个侍女里最多思的那一个。主子心情好气色好,她自然高兴,但是她又忍不住忧虑日后。主子如今是一时兴起,可日后呢男女之事是解药又是毒药,不仅能让人笑也能让人哭。蘸碧在心里盼着但愿主子永远不会因为儿女情长伤神忧心。
宿清焉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应该出门,暂时离开扶薇。
他胸有恶鬼,在将要挣脱的边缘。
宿清焉迈出院门,将院门关合时的动作仍旧斯文儒雅。之后他随便沿了条路往前走,不知不觉中,他越走越快。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知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要逃离。当不可控时,潜意识会指引着他逃离。
大脑里的空白逐渐染上他漆黑的瞳仁,澄明的眸子逐渐变得空洞,一抹戾气悄悄从瞳孔
钻出来,迅速在眼眸中扩散开来。
好憋啊。
为什么这么憋
宿清焉睁开眼望着前方,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在晃动。
“宿清焉”胡铁柱从一条小路拐过来,快速朝宿清焉走过来。
“跟你商量个事儿”他自来熟得将胳膊搭在宿清焉的肩上,“我知道你家里得罪胡遮了。我有门路帮你说情,只要让你婆娘陪我一晚就行。这买卖划算吧”
宿清焉甩开胡铁柱搭在他肩上的胳膊,转过身来,一拳朝着胡铁柱的脸砸过去。
胡铁柱躲闪不及,鼻梁被打了个结结实实。他“哎呦”一声,踉跄着向后连连退去两步。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瞪向宿清焉,怒不可遏“宿清焉你这个不知好赖的狗东西真他吗有娘生美爹养的玩意儿”
宿清焉脚步虚无晃动,像踩在棉花上。他双目无声地看着胡铁柱,只见胡铁柱嘴巴开开合合,却一句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胡铁柱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在宿清焉的眼睛里是人非人。
胡铁柱鼻骨断裂实在疼得厉害,没力气在这里跟宿清焉喊话,捂着鼻子转身跑回家,等着下次再找宿清焉算账。
宿清焉神情木然,本来不知道要去哪儿的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
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杀了他。
宿清焉刚往前迈出两步,一双手从他身后探来,搭在他的肩上。
“流峥”
宿清焉迅速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顾琅,宿流峥的另外一个师父。
顾琅审视的目光落在宿清焉的脸上,他有些摸不准面前的人到底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
宿清焉迷惑地晃了晃头,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低弱却不失恭敬“顾叔。”
顾琅有些惊讶。
他猛地抬头看向胡铁柱跑走的方向。面前的人居然是宿清焉清焉居然也会这样粗暴动手有什么念头在他心里闪过,他还来不及多想,面前的宿清焉便昏了过去。
顾琅赶忙伸手扶住他,搀扶他到一旁路边稍微休息一会儿。
宿清焉合上眼,慢慢睡去。
宿清焉从来不会做梦,睡时永远安静。
不过两刻钟,他便转醒。
顾琅立刻盯着他,不知道醒来的会是哪一个。顾琅是来找宿流峥的。
“顾叔”
顾琅笑着拍了拍宿清焉的肩膀,道“天气越来越热,多喝水少在日头下站太久。”
宿清焉颔首,温声道“我会多注意,多谢顾叔提点。”
顾琅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焦燥。
宿流峥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可这并不是好事。
“还未请教顾叔历高飞一事。”宿清焉问出早就想问的事情。
顾琅道“恰好手里有些他贪污的罪证,黜陟使又快到了。”
他只简单这一句,宿
清焉便懂了。
宿清焉起身,请顾琅去家里小坐喝杯凉茶。顾琅迟疑了片刻得知梅姑在家,才跟宿清焉回去。
梅姑正在院子里晾晒果子,打算给扶薇做果脯,瞧见顾琅,怔了怔,才赶忙洗了手迎上去。
“清焉,薇薇刚刚还在寻你。你去多陪陪她。”梅姑将宿清焉支开。
顾琅目送宿清焉回房,才收回目光,看向梅姑,恭敬地唤了声“嫂子”。
梅姑笑笑,道“这次又麻烦你了,幸好你恰好来水竹县。”
顾琅不接这话,而是说“不能一直这样,长久下去这孩子是会被自己逼疯的。嫂子,如果有法子能消失一个,你希望谁能留下”
梅姑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应该是会留下清焉吧。”顾琅叹了口气。毕竟这两个人品行相差太大。
梅姑沉默了很久,缓缓摇头。“纵使所有人都觉得清焉更好,可是我我”
她想说她想留下流峥,可这话哽在喉间,让她说不出口。
舍弃哪一个,都痛啊。
失去的滋味她尝过,好不容易拼尽力气站起来,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去失去第二次了。
阳光太暖,窗边的垂帘皆放了下来。扶薇坐在窗边,听见外面的声音,纤指将垂帘挑起一道缝隙往外看去,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顾琅。
扶薇很快看出来这人是个武将,而且在军中待了很多年。
宿清焉走进房间,目光下意识立刻去找扶薇的身影。他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忽地一痒,目光也在瞬息间柔和下去。
“你寻我。”他缓步朝扶薇走过去。
步履又不自觉地加快,想要更快地奔到她身边。
扶薇回过身,抬眸望向他。在她这嫣然一笑的相望里,宿清焉漂泊迷茫的目光慢慢聚成一捧沉稳的光。
他是谁他是宿清焉。
“去哪里了”扶薇一边问着,一边朝他伸出手。
宿清焉只是说随便走走,动作自然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背。
扶薇也不多追问,询问宿清焉今日可有事,得到否定的答案好,她让宿清焉给她读上次没读完的故事。
两人一室,时间如流水走得很快。
直到中午,宿清焉才迈出房门去做饭。
顾琅早就走了,梅姑也出门上工。几个侍女也都识趣地避开了。祥和烂漫的江南小院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下午,故事读完了,扶薇又让宿清焉抚琴给她听。
他的琴技极好,他抚琴的身姿更是优雅赏心悦目。
在缱绻的琴声里,宿清焉抬头,去望终于落山的夕阳。
他在等天黑。从天亮时,就开始等天黑。
扶薇顺着他的目光瞧一眼落日,也陪着他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