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璟宫,叶孤野很守信用在那里等着她,凌汐池急忙将宫门关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全身湿哒哒的,吩咐晚景取来了金疮药,没好气的看着叶孤野道:“把手伸过来。” 叶孤野乖乖的将手横到了她的面前,却伸得霸气十足,险些一拳打在她的脸上。 凌汐池气红了脸,一边给他包扎一边碎碎念:“我警告你啊!以后你给我小心一点,要是不小心弄伤了,弄残了,倒霉的可是我。” 不知是不是天生惜字如金,即使到了这个份上,叶孤野也是耐着性子不说话,凌汐池看着他那沉默的性格就来气,吼道:“你听到了没有。” 叶孤野将目光转向别处,淡淡道:“该小心的人是你!” 凌汐池不想和他斗嘴,接着道:“侍卫大哥,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咱俩中了这同心蛊,那你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如果连她的所思所想他都能如照镜子般看得一清二楚,那她才真不要活了。 好在叶孤野这人还算老实,摇摇头道:“同心蛊只能对身体上的痛疼有所感应。” 凌汐池舒了一口气,将布条缠在叶孤野的手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所以嘛,你要好好改一下你的脾气,要是我死了,你也别想混了,是不是……” 叶孤野盯着她道:“你死不死跟我的脾气有什么关系,还有,重绑!” 凌汐池惊讶的啊了一声,瞬间明白过来叶孤野是嫌她那蝴蝶结绑得不好看,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重绑啊,多好看呀,像你这样的就适合这样的蝴蝶结,这叫铁骨柔情。” 复又白了他一眼道:“至于为什么会死,闷呗,整天对着一根木头人,正常一点的都会被闷死的,你说我死了,你还不死啊,除非你不怕死。” 叶孤野转过了头:“我不喜欢说话,因为说话会浪费我很多的精力” 凌汐池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这个人怎么就能那么的冥顽不灵! “算了,算了,跟你说话真的很浪费我的精力,我现在回去睡觉,你自便吧。” 第二日清晨,凌汐池还在睡梦之中时,突然听见了苏晚景隔着床帘在外面同她讲话:“公主殿下,外面来了一位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肯走,嚷嚷着要见殿下。” 凌汐池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好一会儿猛然翻身坐起,问道:“什么老人家?” 来人是天枢楼里的石伯。 看到凌汐池后,他颤颤巍巍的迎了上来,就要跪拜行礼:“老奴参加公主殿下。” 凌汐池连忙伸手扶住了他,急忙道:“老爷爷,您真的认错人了。” 石伯固执的摇了摇头,拉着凌汐池往餐桌方向走去:“老奴不会认错的,您就是我们的小公主,老奴做了您爱吃的碧荷羹、花酿圆子、八珍脍,只可惜这里面少了一味您最爱的无忧藤,您将就吃一点吧。” 凌汐池望着桌上精致的吃食,鼻头一酸,心中对这慈祥的老人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反手搀住了他,问道:“老爷爷,谢谢您,您吃过了没?” 石伯冲她摆了摆手:“您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该做的,以前您最爱吃老奴做的东西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石伯忙替她盛了一碗羹,颤抖着手递给了她,已经浑浊的眼神中满是慈祥与关爱。 凌汐池赶忙伸手接过。 “好喝吗?”石伯在一旁问道。 或许是这羹太暖了,里面是一位老人家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关爱,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嗯!”凌汐池点了点头,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石伯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像是看着自己的孙女一般,叹道:“十年过去了,您都快要出嫁了,那个时候,您才这么高一点,天天嚷着要骑马,无启族哪有马呀,老奴只有让您骑在老奴的肩膀上,那个时候您想去哪里都是老奴带的,现在您长大了,老奴也走不动了,连送您出嫁都办不到了,老奴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再见您一面,如今您回来了,老奴终于有脸去见老族长了。” 晨风中,老人家的声音带着一种行将就木凄凉和哀伤。 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进碗里,未免哭出声,凌汐池大口大口的喝着,不慎给呛着了。 石伯急得忙拍了拍她的背:“慢慢吃,不着急,您若是爱吃,老奴天天都给您做,只是老奴年事已高,不知还能为您做多久。” 凌汐池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人道:“石爷爷,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石伯笑了笑,望着窗边道:“无启族啊,以前不知道生死,看着万事万物生灭交替,却参不透轮回为何物,自然便不懂珍惜,可惜啊,一个不死之族到连族都没有了,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情都是那么值得珍惜,生死亦复如是,老奴也活了那么多年了,看到你和小野都还活得好好的,无启族总算不是无后,也算是上天对咱们无启族的厚爱了。” 这时,叶孤野出现在了院子里。 凌汐池连忙招呼他:“大剑客,过来一起吃呀。” 石伯道:“什么大剑客,那是你哥哥。” 见叶孤野没理她,凌汐池有些尴尬道:“石爷爷,您说他是我哥哥,可他好像并不记得我呀。” 石伯扭头看了叶孤野一眼,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浑浊的眼神愈加浑浊了:“小公主,你不要怪你哥哥,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老奴啊,唉。” 叶孤野眉头一挑,道:“石伯。” 石伯又是叹了一口气,没作声了。 凌汐池端着碗看了看叶孤野,又看了石伯,连忙转移话题道:“石爷爷,您能再给我讲讲无启族吗?无启族美吗?” 石伯的视线飞出了窗外,渐渐迷离起来,仿佛回到了已逝的时空:“无启族,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凌汐池的思绪也跟着飞走了,仿佛去到了那个没有纷争祸乱的世外桃源。 叶孤野抱着剑倚着院子里的梧桐树,仰头看着天,一片梧桐叶子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他呆呆的看着那棵梧桐树,终于想起了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回忆。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可一回忆,却发现他比谁都记得清楚。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一直在黑暗中挣扎,在泥沼中摸爬滚打,从未出来过。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回忆过往事了,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吧,那晚他刚哄着小妹睡着了,突然屋外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跑出房门一看,只见绵延大火已经吞噬了他们大半个寨子,一群仿佛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金甲战士,举着闪着寒光的刀,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 他跑回房间想带小妹走,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看见父亲和母亲为了保护他们,死在了一个手拿两柄大板斧的人的手下,他记得那个人,那是泷日十大将军中排行第四的鬼斧,之后他和小妹被生擒活捉,过了好多天,又被带到了血域魔潭,在那里他被人打落湖中,湖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死人,那都是他至亲的族人同胞,整个湖的水都被鲜血染红,那种仿佛从地狱而来的血腥味至今萦绕在他的鼻间,他时常能闻到那种味道,午夜梦回时,他仍然恍惚觉得自己是躺在尸山中,黏腻的血沾满了他的手。 他咬着牙从尸海中爬了出来,像个血人似的,小妹已经不见了,生死未卜,他像疯了似的一具一具翻动着湖中的尸首,也没找到小妹的踪迹,剩下的族人也死伤殆尽,老族长还在与人殊死争斗,他看到了那个白发白须的人,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疯长,他紧握着落水时手中便握着的匕首,像只浴血的小狮子一般朝那老头冲了过去。 他知道,身后有无数把刀对向了他,那是泷日国最精锐的部队,名叫旭日金麟,是他们烧了他的家园,灭了他的族人,现在,这群如豺狼虎豹一般的畜生要将他剁成肉泥。 可他不怕,他要帮老族长杀了那个叫东方寂的老头。 老族长看到了他,大惊失色,拼了命的保护他,无数箭失射了过来,他的腿部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 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没想到他再一次醒了过来。 据说,是寒战天的傲雪夫人和另外一个叫燕夜心的女人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傲雪夫人,那是他的姑姑,叫叶凛雪,因为偷练了族中禁术而被赶出了无启族,然后她嫁给了寒战天,并联合东方寂破了无启族的结界屏障。 在他意识模糊时,曾听见傲雪夫人在他耳边嘶声痛哭,她说自己是受人蒙骗,不是故意要害自己的族人,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力保住他的命。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难道哭能改变什么吗?能让他的小妹回来吗?能让那些死去的族人起死回生吗? 她想长生,却害了整个无启族的人。 他仿佛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黑漆漆的大牢里,身边只有一个人,那是老族长的仆人,大家都叫他石伯。 石伯跟他说,老族长为了保护他死了,临死前中了三掌,一掌击碎了他的心脏,一掌击断了他所有的肋骨,还有一掌,击破了他的天灵盖,老族长死后,被当作异族反贼吊在城墙上示众了一个月,侥幸逃脱了一死的无启族人则被送进了北山矿场当奴隶。 在牢里的日子很艰难,他那时已沦为阶下囚,是最下等的奴隶,谁都可以欺负他,打骂欺凌更是家常便饭,吃的也是残羹剩汁,不是冷的馊的不会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里,他被打断了三次肋骨两次腿。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狱卒们嫌他骨头太硬,故意不给吃的喝的给他们,也不给他治伤,年近花甲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去求那些狱卒,狱卒欺他们老幼无依,排成了长排让老人从他们胯下钻过,最终石伯从他们手中换回了一个硬馒头和半碗水,哭着求他吃下去。 他突然决定要活下来,不为其他,就为了这个老得背都站不直的老人,他不想他都那么老了,还要这么没有尊严的活着。 他想办法联系到了自己的姑姑,那一天,他被带到了一个大殿,那个主宰他生死,毁了他的家园的男人居高临下的问他:当真愿意臣服于他。 他回答是。 那个男人又问他凭什么。 他说自己可以成为他最利的一把刀。 于是他被送入了生死场,那个人告诉他,只要赢了所有使剑的人,他便可以出来。 他做到了,无数次的生死相搏,他苦练剑术,在那里他成了大家口中的天水第一剑客,他自愿接受了血誓,那便是以血为媒,以命相抵,以九颗定魂钉入体,消除其以往记忆,发誓一生效忠于血誓的主人,若有背叛必将遭受反噬,筋脉俱裂,肝肠寸断而死。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在那天夜里,他提前用金针封住自己各处要脉,忍受着噬魂夺心,抽筋拔骨的剧痛,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硬生生的将那九颗定魂钉从体内拔了出来。 从那以后,他告诉自己要忘了自己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叫叶孤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他的剑。 他一直在苦练那一剑,可以一剑刺穿他仇人心脏的那一剑。 可现在,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他扭头看着那个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他便有种莫名的感觉,或许真的是小妹回来了。 可他不敢去证实,也并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包括无启族,那太沉重,不是一个小姑娘可以承受得起的。 既然选择忘了,那就索性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