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秋一手托着下巴,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等待着答案。
褚晏被盯得有点心慌,错开视线,状似镇定地打探道:“问这个做什么?”
虞秋秋声音娇俏:“就……好奇啊。”
褚晏沉默,搭在大腿上的指尖轻动,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听到虞秋秋的心声。
怎么这个时候她一点心理活动都没有?
褚晏的心像是寻不到锚点一般,上上下下地漂浮了起来,随便来一阵风,只怕都能将其给吹远。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虞秋秋追问的声音再度在耳边想起。
“不是。”褚晏下意识否认。
但是否认之后,却又是沉默。
他不愿说谎,可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虞秋秋根本就不需要他救,不是么?
“我还有事要去办。”
“我知道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褚晏起身还未迈出的脚步顿了顿。
他诧异地看向虞秋秋,她知道什么了?
不同于褚晏的惊疑不定,虞秋秋脸上的笑容却笃定极了,她眉睫弯弯,两颊边各露出了个甜美的小梨涡,声音听起来更是轻柔极了。
“夫君有事那便去忙吧。”她道。
竟是意外地没有纠缠,极明事理。
褚晏怔愣了一会儿,才僵硬着迈步,不用回答那自然是最好,可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平静不下来。
——“犹豫了,开卷的问题,狗男人竟然犹豫了,真棒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褚晏本就余波未止的心湖再度翻涌起了巨浪。
开卷?
是了,这次瑶儿和虞秋秋同时被绑,可是瑶儿却因为虞秋秋平安回府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选什么,其实早就一目了然……
后知后觉,他好像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啊对了。”虞秋秋忽然出声。
褚晏心中一喜,几乎是立刻回头。
“你问吧。”褚晏目含鼓励,急切地道。
只要她再问一次,他绝对不会犹豫。
虞秋秋却歪了歪头,似是疑惑:“我没有什么要问的啊?”
而后,虞秋秋抬手指了指放置在边上的几盆栀子花,唇角勾起,笑容昳丽。
“谢谢你送的栀子花,辛苦了。”她说。
褚晏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僵立在原地,她要说的就是这些?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怎么会?她的问题他明明还没有回答……
“夫君你不是还有事么,不走吗?”虞秋秋一圈一圈解着右手剩余的纱布,提醒道。
“哦。”褚晏回过神,掩下眸中失落。
“是要走。”他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抬步,却走得很慢。
可直到走至门口,
虞秋秋都没有再叫住他,
他掀开帘子,在踏出营帐的前一瞬,回望了一眼。
虞秋秋没有看他,她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几盆栀子花上。
——“这般纯洁的颜色不适合我,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血红色的花瓣。”
褚晏眸光颤动,一股看不清理还乱的情绪萦绕在了他的心头。
她的喜好明明没有变,可是……他却总觉得他好像错过了什么。
……
一场秋猎,刚出狱不久,被皇帝寄予了厚望的三皇子却受到了重创,皇帝老儿心情不佳,这秋猎自然也就提前结束了。
从九连山回到京城,褚晏有许多积压的公务要处理,他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日子好像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可——
应该没事吧?
褚晏摩挲着自己的脸颊,被她亲吻过的地方,触感仿佛依旧鲜明。
她还亲了他不是么?那女人喜欢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人的心哪里就那么容易变了?
没事,肯定没事,全天下人出事他都不会有事……
“大人……大人?”属官连连唤了好几声。
真是奇了,褚廷尉今日怎么老摸着脸走神?这都不是第一回了。
不行了,这么细雨绵绵地叫是不行了,看他的。
“大人!!!”属官扯着嗓门唤了一声大的。
褚晏只觉得自己头顶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霎时间,心跳失速,立马就回魂了。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就显出你嗓门大了是吧?”褚晏没好气地瞪着其道。
属官:“……”
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忍。
属官继续汇报工作。
末了,褚晏揉了揉眉心:“周崇柯还拒不认罪?”
“是,还在顽固抵抗。”属官点头,心叹宣平侯这骨头简直硬得跟三皇子有得一拼。
说起来,这俩君臣也是够有意思的,竟然折在对方手里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想到这,属官又悄悄抬头瞄了自己这顶头上司一眼,会不会……是这位的手笔?
褚廷尉的妹妹马上就要嫁给七皇子做皇子妃了,三皇子折了,那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七皇子,褚廷尉这是在给七皇子扫除障碍?这雷霆手段……
属官想着想着又打了个激灵,算了算了,上位者之间的争斗他还是不要去擅加揣摩了,反正跟着褚廷尉有汤喝,他老老实实端稳自己的汤就行了。
褚晏之后亲自去了一趟大牢,回府之后又去祠堂看了被他罚跪了一天一夜的瑶儿,两人闭门谈了些什么,他人无从得知,褚晏离开后,褚瑶才被丫鬟扶着回了她的沁雅院。
褚晏回到主院,正好赶上了晚膳,虞秋秋见他回来便令人添了一副碗筷。
“夫君尝尝,今日这乌鸡汤还不错。”
虞秋秋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放到了他面前,除却这
些,别的话却是再没有了。
食不言,被虞秋秋贯彻得很彻底。
看似无可指摘,可……虞秋秋何曾这般循规蹈矩过?
褚晏垂眸,手中瓷白的调羹在汤里舀了又舀。
乌鸡汤里面放了虫草花,让本就比一般鸡汤颜色深一些的乌鸡汤,颜色又浓了几分,一眼看下去,都看不清碗底,一如他此刻乌云蔽日的心情。
不对劲,这女人不对劲。
不安在心底无声地漫延。
“我训斥过瑶儿了,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对她那天临阵害怕而拉上你感到很抱歉。”
褚晏出声打破了沉默。
“还有,谢谢你。”
褚晏又补充道,这是出自他个人的感谢。
话落,他仍旧强作淡定地没有看虞秋秋,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特意在谢她。
只是——
她会说什么,心里又会想什么呢?
褚晏悄悄侧了侧耳朵,无声地等待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
“嗯,我知道了。”虞秋秋淡淡道。
紧接着,气氛再度回归静默。
褚晏:“……”
没了?这样就没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却对上了虞秋秋温静甜美的笑脸。
那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有恩,他理亏,出于补偿,基本上她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拒绝,以前她不一直都这么漫天要价么,没有人比她更会抓时机。
可是,这次她居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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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褚晏疑惑。
转念一想,虞秋秋什么要求都没提,他应该乐得轻松才对。
可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洞感。
一桌的膳食摆盘精致、做法讲究,可他却吃得没滋没味儿。
最后落筷时,褚晏怀疑人生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夫君晚安。”
这是入睡前,虞秋秋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晚膳过后,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褚晏:“……”
她还不如沉默到底。
这不上不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褚晏失眠了。
直到天泛鱼肚白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给熬睡了,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虞秋秋床上的帘子已经挂起来了,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也不见踪影。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中疑惑更甚,总觉得今儿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往日里雷打不动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人,今天居然这么早就起床了?
“夫人呢?”褚晏逮了绿枝问道。
绿枝抬手指了指:“夫人去后花园了。”
后花园?这大早上的她去后花园做什么?
褚晏洗漱了一番便寻了过去。
到了地方
却见虞秋秋在亭中作画,
雪颈微垂,
一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提笔在宣纸上或点或揉,时不时还沾沾笔墨,竟是画得认真极了。
褚晏走近,目光落在她的画上,入目的却是一纸凄凉,她画的……是亭边的这一池枯荷。
褚晏的心没来由地抽抽了两下,园中有那么多的好风景她不画,偏偏画这残荷作甚?
他疑惑便也就问了出来。
虞秋秋停笔抬眸,看向他的眸光,异彩纷呈。
“你不觉得这很美么?”她问。
褚晏心跳漏了一拍,这美么?
他看了看池中枯败的荷叶,又看了看虞秋秋纸上那灰暗更胜一筹的画面,怎么也生不出那欣赏美的心境,反倒隐隐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像是被黑云压城前的大风刮过,心里凉飕飕的。
褚晏移开视线,对她那触目惊心的画技不予置评。
她向来都喜欢这种诡异的东西。
这可是曾经沉迷看志怪话本,还异想天开过要开鬼屋的女人,画成这样也不奇怪,没错,一点都不奇怪。
褚晏如是宽慰着自己,但仔细想想发现居然还有理有据的,没一会儿,竟是就这么把自己给说服了。
“该用早膳了。”褚晏淡淡提醒道。
“嗯,马上。”虞秋秋将笔放下,又调整了下镇木的位置将纸压好,而后便起身朝他笑了笑,声音轻快:“走吧,夫君。”
早膳很简单,一人一碗馄饨并几碟小菜。
量都不多,若是放往常,褚晏早就吃完了,可今日——
褚晏放慢了速度,吃到只剩下几个时,状似不经意地道:“廷尉司原来的厨子回乡了,他徒弟做的菜味道差得远,府衙里最近都怨声载道的。”
“是么?”虞秋秋挑眉,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说她知道了?
褚晏微微愣了愣,没错,他没有听错。
而后他唇角微勾,没几下就将剩下的馄饨给吃完,上值去了。
一整个上午,褚晏都有点心不在焉,还有点度日如年。
终于,到了午膳时分。
他指尖在案桌上不停地轻点着,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一看窗外,似是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不来?
从府里到廷尉司也没多远吧?只隔了两条街而已。
她该不会是又去寻味斋了吧,那的菜虽然味道确实不错,但得提前预约才行,她这直接去怕是不会接待吧?
就不能让府里的厨子做些给他送来么?
褚晏在桌上轻点着的指尖速度加快,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
正当他等得有些焦灼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霸道的肉香味儿,那味道越来越浓,是在向这里靠近没错,褚晏很是淡定地没有抬头。
他根本不需要抬头确认,香味这么近了他都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这除了虞秋秋还能有谁?
那女人走路没声这毛病,他都
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她就是不改。
褚晏微微摇了摇头,略显无奈,听到食盒放置到桌面上的声音,才假作发觉地抬头:“我早上就是顺口提了那么一嘴,你——”
后面的话被褚晏咽了回去。
看见面前这笑成菊花样的下属,褚晏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偏偏下属还一无所觉,自我感觉良好得很,竖起了大拇指道:“我看大人没去膳堂,就给大人打了一份回来,今天这红烧肉味道绝了,贼下饭!朱大厨这徒弟还真是得了他真传,这手艺杠杠的……”
下属还在那口若悬河,褚晏却没好气地打断,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走路也没声了?”
下属愣了愣,他走路没声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然后立马恍然大悟:“噢噢噢!”
他金鸡独立地将脚抬了起来,示意道:“这是我媳妇儿新给我纳的鞋子,我媳妇儿手可巧了,这是千层底的,穿着又软又轻巧又舒服,走路也……”
褚晏黑沉了脸,再次将其打断:“你这是在跟我炫耀?”
下属呼吸一滞,顿觉不妙,头摇得像波浪鼓:“没有啊,是您问我我才……”
“行了,出去。”褚晏就没让他说过一句囫囵话,看着就心烦!
下属挠了挠脑袋,却仍旧二丈摸不着头脑,廷尉大人这是咋了?
……
直到下值,褚晏都没等来虞秋秋给他送饭。
合着她的知道了不是他以为的那个知道了,就是字面上的知道了?
进府时,褚晏没忍住踢了一脚门槛。
旁边的随从:“???”
“夫人今天做什么了?”他不甘心地问道。
她最好是今天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闻言,随从却忽然噤若寒蝉。
褚晏皱眉,直觉不对,立马逼问:“我问你她今天做什么了?”
“算、算命去了。”随从看了褚晏一眼,立马又埋下了头,支支吾吾。
“算命?”褚晏疑惑,眉头皱得更紧了,虞秋秋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她算出什么了?”褚晏好奇问道。
随从抿了抿唇,您不会想知道的,别问了。
然而,褚晏是主他是仆,主子要问根本就轮不到他拒绝。
“夫人是给您算的命。”
其间还换了好几个算命摊子,最后……
“给我算的?”褚晏唇角飞扬了一瞬,而后又立马压了下来,声音稍微和缓了些许,道:“算命先生说什么了?”
“算命先生说、说——”随从抿了抿唇,在褚晏的高压注视下,心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闭眼脱口而出——
“算命先生说您最近命犯七煞,有可能死于非命!”
褚晏:“……”
他深吸了几口气,紧接着就怒喝:“简直一派胡言!”
这等招摇撞骗的宵小之徒,骗到虞秋秋头上,那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是把那人摊子砸了,还是把人送官了?”褚晏觉得不管是哪种,他都可以去帮她收拾扫尾。
然而——
“夫人赏了那算命先生十两银子。”随从小小声道。
褚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