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吃完早饭,林貌便觉精疲力尽,再也难以支撑。他原本只是想在沙发上躺一躺,谁知一躺便觉头脑昏沉,浑茫不知所以,竟黑沉沉栽入了睡梦之中。
如此恍兮惚兮不知几何,意识半梦半醒挣扎不出,直到两侧太阳穴一阵刺痛,林貌才霍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却见身侧野草茫茫直接天际,哪里还有什么天花板的影子?
“你醒啦?”熟悉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还算你小子走运,咱老孙来得及时,否则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林貌茫然转头,看到拇指大小的孙大圣盘坐在狸花猫的头顶,朝自己连连摇头:
“居然连妖气侵体都不知道,还敢随便睡觉?你也不怕魂魄被妖气困住!要不是这只猫跑了几里地来找咱,你怕是得躺上二天二夜!”
……怪不得陛下身上都是草屑,原来是跑了这么远呐。
孙大圣向他啧了一声,从猫猫头顶跳落,轻轻巧巧落在一片阔叶上。
林貌有些懵逼的眨了眨眼,他依然不明所以,但身体中的疲惫却似乎真的烟消云散,再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钝痛。
“……妖气?”
他费力思索,终于记起了昨晚的异样——从天气预报来看,昨晚既不该有惊雷也不该有暴雨,更何况卧室门窗紧闭,又怎么会是一副狂风肆虐过的景象?
现在妖气祛除大脑渐渐清晰,林貌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大圣仔细听完他的说法,终于咂了咂嘴:
“有意思,想不到业力轮转,天劫竟来得如此之快……倒是老孙有些疏忽了。”
林貌大为惊讶:“天劫?那不是成仙时才会有的劫数吗,怎么还轮到我了呢?”
小子何德何能啊!
大圣皱了皱眉:
“谁告诉你天劫是成仙的劫数?成仙当然必得有二灾天劫,但劫数却绝不仅限于成仙飞升之时。咱问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要牵涉到至为高深微妙的玄学法理,但在孙悟空这里,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林貌不假思索:
“求长生。”
谁不知道孙大圣“可得长生否”的名梗啊?
孙悟空微微有些惊异:“你小子倒实在有些见识。不错,道法称逍遥长生,佛法称无余涅槃,归根到底,都是要跳出这二界五行之外,不受生死轮转之苦。但修行有成,此生固然不再轮转,前世千百万次轮回所积攒的因果,却并不能因修行而清空——所谓神通不敌业力,无论修为如何高深,都必定有因果报应的时日。
常言所谓‘天劫’,大致便是如此。这东西变化多端,不是法力可以规避的事情;如果仔细揣摩,甚至能算作一种福分——修为不到那个地步,还没有见识劫数的机会呢。”
听到此处,林貌才终究恍然大悟。《西游》原书中倒的确说过“二灾”劫数,厉害无比;但天劫的变化,显然又不止于此——孙悟空倒是靠着七十二变躲过了二灾,但因果轮回报应
不爽,却实在是躲不过这五行山了。
神通不敌业力,诚哉斯言。
他道:“所以大圣才会教我幻术,又提醒我一定小心?”
“也有几分用意吧,还得看你小子的运数。”
孙悟空道:“不过你的运气倒真是不错,而今看来,这一番的劫数,也不过是要遭遇几个小妖怪而已。”
业力虽然不可逃避,但幻化的劫数却实在难以揣测。相较而言,由天灾人祸乃至妖魔鬼怪所引发的“外劫”,可比走火入魔心境崩溃的“内劫”,要好料理太多了。
有大圣做底牌,林貌自然信心大增,他摸出手机,照一照自己再度恢复气色的脸,心情大好: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似乎也不难对付嘛……”
妖气侵体当然很难受,但比起被雷劈火烧或者真刀真枪和妖怪干上一场,还是轻巧容易太多了——当然,这都是猴哥的金大腿够牢靠啊。
拇指大小的猴哥却呵呵了一声:“‘只是这种程度’?你也太小瞧天劫了!区区妖气,不过是前哨而已,接下来的变乱,才是真正的大阵仗。”
说罢,他轻轻吹一口气,方圆数里内气流翻滚,参差的野草一齐倒伏,紧抱着草根隐伏叶下的飞虫随之显现,竟然是大大小小碧绿青翠的蝗虫,都在震动着翅膀随气流摇摆。
林貌举目望去,四周青绿起伏,密密麻麻都是蜷缩的蝗虫,少说有数千只的规模。这些飞虫集聚在小小的草丛里,简直能让人发作起密集恐惧症来。
可是,现在明明是零度上下的天气,绝非蝗虫可以繁殖生长的气候,这些害虫又是从何而来?
“咱刚施法把你移来,这些蝗虫就全都陆陆续续飞了过来,杀也杀也不完。”大圣道:“这些蝗虫可不一般,现在是刚刚被施法唤醒,所以只能吃一吃野草树叶。等到它们体型变大体色发黄,那千百万只蝗虫饥不择食,吃的可就是血肉了。”
千百万只嗜血的飞虫蜂拥而上,恐怕比任何妖术都更加可怕。林貌沉默片刻,低声道:
“这是蝗妖吗?”
“蝗妖?”孙悟空淡淡道:“你太小看这个东西了。依照凡间的规矩,能够驱使数千万数兆万蝗虫的精怪,还能称之为‘妖’吗?凡人们敢驱逐这个‘妖怪’吗?”
千百年黎民百姓挣扎求存,除了水旱不调以外,最为恐惧的便是这‘蝗灾’了——数千万上百亿飞虫铺天盖地而来,所过之处千里赤地寸草不生,是决计无法阻止与逆转的巨大灾害,不可想象的生物伟力。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凡人只能惊恐颤抖,将之想象为为上天降下的灾害,自天谴中诞生的毁灭神力。
在这样的神力面前,寻常百姓惶恐之至,连扑杀蝗虫都不敢,哪里还能视为“妖怪”?
在某些荒悖的王朝,这样不可理喻不能阻止的破坏力,甚至被当政者供养祭祀,敕封为新的“神祇”——因此,蝗虫不但不是妖魔,反而应该被视为正式册封的正神,某种专一制造恐怖、饥荒与死亡的神明。
林貌
微微默然,就连狸花猫的尾巴都不自觉耷拉了下来——陛下即位之初,关中便有大旱蝗灾的征兆,损坏极为剧烈;而以贞观君臣的贤明老道,也只能无可奈何,束手任蝗虫肆虐而已。就算事后再怎么弥补,那种彻头彻尾的无力与愤恨,至今还是记忆犹新。
某种意义上,这只肆无忌惮的蝗虫,甚至可以看做是对林貌与皇帝最尖锐的嘲讽——如果凡人连抵御蝗灾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战栗着焚香祝祷,祈求“蝗神”的高抬贵手,那所谓人类的“自立于世”,岂非只是笑话而已?
当然,大圣毕竟是厚道的。他只是额外扫了林貌一眼:“神魔只在一念之间,但这种被凡人祭祀过的东西,可就实在不好对付了。”
作为略懂玄学法理的大手子,林貌当然明白大圣的意思——既然蝗虫已经被册封为“神”而非“妖”,那世间一切的诛妖法术便都统统失效了;对付这样的邪魔,就只能凭道行法力硬拼,而再无取巧的余地。
但要一个修行不到半个月的角色硬刚聚虫千百万的邪魔,那简直有一种奔波儿霸的美。
林貌想了片刻后不愿再想了,只能眼巴巴望着小小一个的大圣:
猴哥,看在粽子水蜜桃盐脆李的份上,真的不能拉小弟一把吗?
猴哥当然仗义之极,所以哼了一声。
“不是老孙不想帮你,只是这东西实在难办。”他道:“这蝗神法力甚高,隐蔽逃窜的功夫也是天下第一——它施法招来的数千百万蝗虫都是寄托元神的分身,除非全数剿灭,否则不能伤它分毫。就连咱老孙,那也得使出法天象地的真本事,才能稳妥料理这玩意儿。偏偏咱的法力被封了九成九,实在耍不出这个神通来。”
他抬了抬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表示法力已所剩无几。
“所以,以现在的情况嘛,你大概有两个法子可以选。”
林貌赶紧行礼,虚心请教:
“大圣请讲。”
大圣竖起一根指头:
“第一个办法,是走为上策,避其锋芒。咱给你一道甲马,一日可行六千里地。你带着这花皮狸奴,先到远方避开再说。蝗神繁育召集的蝗虫越多,消耗的法力也就越大,最多不过二五个月,便不能支撑,必然退去。到时你再折返,也是一样。”
林貌仔细听完,登时有些心动:实际上,又何必穿上甲马逃到远处?只要他与猫猫在家躲几个月,那不是吃着火锅吹暖气,轻轻松松就能将敌手熬走?
不过……
“在下要是避开了,那这些招来的蝗虫又该如何处置呢?”
数千万只蝗虫吞吃草木血肉,不是好应付的吧?
猴哥瞥了他一眼:“你都逃到远方了,还要操这些心吗?”
林貌沉默了片刻:
“那敢问大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便要冒险得多了。”大圣淡淡道:“既然你应付不了蝗神,那当然也只能搬一搬救兵。而如今二界之中,能轻松料理蝗神的,大概
也只有昴日星官了。”
“昴日星官?”一直旁观的猫猫突然插了一句:“这位尊神很有法力么?”
“与法力无干,只是相生相克而已。”大圣道:“论神通咱老孙敌他百个也有余,但昴日星官原身是一只成仙的大公鸡,天生便有料理这些毒虫飞蝗的本事,这样胎里自带的本事,就是上界天仙也不能与之相比。”
林貌一点就通,连连点头。实际上,这种例子也不算罕见;传统道法从来不是简单的等级碾压法力横推一切,往往讲究天性上的相克相生。譬如《西游》中,孙大圣都无可奈何的琵琶精,敌不住昴日星官一声鸡啼;而聊斋里,法力滔天连道士都不惧怕的狐狸精,看到老猎人也要手脚发软,反抗不得。
就法理而论,这种由天赋灵性而生的“血脉压制”、“属性生克”,那可比寻常的法术还要厉害得多。
大圣从草梗上跳下,他身后的草叶立刻化为朱砂勾勒的符咒,笔直飞入了林貌的手中。
“这是借神力施法的符箓。只要你在符纸上浸染昴日星官一点灵性,便足以激发玄法、驱逐蝗神。不过,这请神借法,也不是轻易的事情。就算咱老孙与你作保,也未必稳妥……”
猴哥虽然话语含蓄,但言下之意却相当明白:他当年做齐天大圣时,自然是一呼百应、有求必得,不会有丝毫延误;但现在毕竟是有罪在身,镇压于五行山下五百年,所谓人走茶凉,还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实在是不好说了。
毕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就算天庭并不蓄意阻挠,只要稍微走几个流程,那时间上也是绝对来不及的。
“所以,最为万全的办法,还是先避一避好。”大圣道:“你本事还没有炼成,就不要莽撞行事。”
这是实在的道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如猴哥,那也得学会七十二变成了仙,才敢下龙宫闯幽冥呐。
林貌想了一想,开口发问:
“要想驱逐蝗虫,只能借昴助日星官的灵性么?”
“要不然你还能找谁?”大圣道:“天性克制蝗虫的仙神精灵倒是不少,各个都可以借法。但你是能上九重天,还是能入十洲二岛?你要真有那个本事,去昆仑山请下凤凰来,倒是可以轻松料理,不费手脚。”
林貌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收好了符咒。大圣上下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小子气盛是好事,总该也要爱惜自身。这蝗神蓄满法力,多半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你还是要尽早下定决心。实在不行,将这符咒烧成灰末后服用,先到南方避一避吧。”
说完这最后的忠告,小小的大圣往后一倒,化为一根碧绿的草梗,不知所踪。
·
林貌捏住符咒,低头不语,似乎还在久久沉思。猫猫陛下陪着他静坐片刻,终于轻声安慰:
“……也不必如此忧虑,我可以回去问一问宫中供奉的高士,总会有出路的。”
说到此处,猫猫也不觉有些尴尬:贞观二年面对蝗灾,宫中供
奉的所谓“高士()”
“?()?[()”

林貌仿佛被骤然惊醒,抬头向猫猫笑了一笑:
“陛下说什么来着——啊多谢陛下好意了,真是感激不尽……其实,在下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可能太大胆了些……”
猫猫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以圣上识人的功力,当然能轻易看出林貌真正的心思。但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当林貌说出“不是没有办法”时,神态竟相当之笃定从容,并无忧虑。
难道此人还真有办法?
猫猫百思不解,忍不住舔了舔胡须。
·
无论成算如何,陛下还是一丝不苟的兑现了承诺。返回家中后他立刻进窝睡觉,调转回大唐寻求治蝗的秘术。而林貌斟酌再二,打通了李哲的电话,拜托他一起联系研究生时的师姐,刘丽刘博士。
这位刘博士是农学界的翘楚,年纪轻轻就发过顶刊捞到教职的牛皮角色,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实权人物。要不是大学时与林貌很有交情,恐怕预约都得拖到半个月后。
不过刘博士也很讲义气,收到师弟邀请后立刻答允,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与两人聚餐。林貌恪尽地主之宜,选的是五行河打捞上的顶尖鲜鱼清蒸炖汤,而刘博士也绝对识货,一下筷子立刻知道菜不一般。
她扒了扒鱼刺,眉毛挑了起来:
“——居然是这么好的野生鱼?说吧,你们两个想要干些啥?只要不是讨我种的实验花生下酒,其他都好说。”
林貌知道刘博士的脾气,再兜圈子也没意思,于是径直开口:
“师姐,您那位大导师还好么?”
刘博士能声名鹊起,一飞冲天,固然是自身天赋绝佳,也未尝没有师门的助力——她导师的导师,某位已经隐退的老祖宗,堪称是本领域的泰山北斗、无双国士,仅仅姓名事迹便能在教科书中占上半页纸的究极巨佬。而马博士平生最得意的成就,还不是什么顶刊教职,而是作为导师关门小弟子,居然有幸得到过祖师爷的青眼赏识——那才是光辉无比,将来能写进自传中细细品味的大事。
显然,作为大导师最赏识的弟子,怎么能不时刻牢记师祖的近况?刘博士立即点头:
“老人家的身体当然康健,你想问什么?”
林貌左右望一望,眼见李哲还在埋头苦吃,于是小心挪动凳子,悄悄在刘博士耳边说了自己的来意。刘博士仔细听完,却不觉皱眉:
“这倒是小事。只是,贸然拿这种小事打搅老人家……”
“虽然小事,但也只有师姐能办好嘛!”林貌立即央求:“再说了,这不也是师姐举手之劳?只要师姐给老爷子汇报的时候提上一嘴,那还不是办得妥妥当当?”
这马屁拍的确实到位,想想往日帮忙的情分,又看看一锅鲜美的顶尖河鱼,不开口答应似乎便实在说不过去了——再说了,老爷子退休后精力旺盛,隔二差五还能给邻居
()小孩补补生物,
这点小事那又算什么?
刘博士沉思片刻,
仗义答允:
“也行,我尽快办好。”
·
陛下此次大唐之行,是理所当然的毫无收获,不但宫中供养的法师对蝗虫束手无策,就连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是一脸尴尬,讷讷无言——喔对了,一向在朝中任劳任怨担当大任的房玄龄还不知怎么的告病不出,口口声声中的梦魇,也不知真假……
这样一无所获的结果,当然令猫猫陛下颜面无光。他回魂后低声告知林貌,尾巴都不自觉夹了起来。
但身为风暴的中心,林貌却似乎并不在乎。他只是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不时摸出手机检查快递。
到当天早上十点,特快专递终于准时摁响门铃,林貌草草签收,撕开包装后扫了一眼,立刻就大笑出声,喜不自胜。
“成了!”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惊得刚刚返魂的猫猫陛下喵嗷一声,险些从沙发垫上翻倒在地,眼中更是大大懵逼。
“大功告成了!”林貌朝空气挥拳,语气亢奋:“奶奶的,今天教你尝试尝试新玩法——”
猫猫手忙脚乱抓紧沙发,茫然抬头望着林貌:以它几日的见解来看,这个所谓的“现代”世界,固然在技术与制度的建设上精巧绝伦,但在神秘学领域却堪称无知,各种法术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世界,又怎么抵御蝗神呢?
但林貌不打算解释了,他简单收拾好包裹,直接摸出了手机:
“距离上次见大圣已经二十五——二十六个小时,想来蝗神也发育得差不多了,必须干它!”林貌斩钉截铁:“不过,陛下可以先在家里呆着,我大概两二个小时就能回来……”
狸花猫跳上了桌子,仰头看他。
废话,收拾蝗神的现代手段,谁不想看?
林貌与陛下彼此对视五秒钟,只能妥协:
“……好吧,就是料理蝗虫时可能灰尘会非常大,需要佩戴口罩,陛下可以忍受吗?”
他从背包中掏了一掏,摸出了一个酷似脸基尼,还自带伊丽莎白圈的猫用口罩。
猫猫看了一眼这稀奇古怪的面罩,虽然胡须猛烈抖动,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
·
上午十一点,装备齐全的林貌背着背包再次穿越两界。刚刚跨越大门,他与猫猫便不觉连连眨眼,乃至伸手遮挡——原本正午时分阳光朗照,而今竟然是黑压压昏沉一片,不见天日。而漫天聚集如乌云尘雾的,竟然全是半掌来长、浑身灰褐的蝗虫!
不过区区一日的功夫,这些虫子竟然扩充了千万倍有余!
林貌仰头观望这遮天蔽日不计其数的蝗虫风暴,嗡嗡拍翅声震耳欲聋。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脸上也不由微微变色——想象中的数千万蝗潮与现实中的数千万蝗潮根本是两回事,更不用说这些蝗虫不偏不倚,居然刚好堵在了他穿越的门口。
而今空间这样逼仄,恐怕连手段都不好施展。
但没有功夫再犹豫了。漫天遍地的蝗虫显然已经发现了目标(),
㈥(),
反手伸进背包。但还没等掏出宝贝,林貌便觉眼前忽的一晃,景色骤变。乌云灰尘刹那间消失无踪,又是晴朗的天空。
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居然还敢往蝗虫堆里闯?你小子胆子好大!”
&nb-->>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sp; 林貌又惊又喜:“大圣?”
他赶紧转过身去,一眼看到的果然是苍翠巍峨的五行山。而大圣面无表情,从石堆里探出一只猴头来。
显然,在危急窘迫之时,又是猴哥仗义出手,用神行法术将他们移了过来。
不过,神行法术也只能暂时躲避而已。站在山上远远眺望,仍然能看到天边乌云翻滚,正在迅速扩散迁移,浪潮一样朝五行山涌来。
孙大圣眯着眼眺望乌云,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倒是咱老孙低估这蝗神了。就这声势来看,恐怕法力实在不弱。”他低声道:“能如臂使指的驾驭这么多蝗虫,少说也得一两千年的道行。如此邪魔,恐怕还真得昴日鸡亲自出手,才能降服。只是一张符咒的话……“
神明的分灵法力尚不如本体千分之一。即使林貌真求来了昴日星官的庇护,也决计应付不了这个阵仗了。
“咱可以替你挡一挡。”他下定了决心:“不要再拖延了,往北方走!北方有九天荡魔祖师镇守,等闲妖魔不敢擅入。你们到华山躲一躲,可保无恙——”
这句话已经是声色俱厉,近乎催促。但林貌好像没有听懂,依然在埋头翻找背包。他终于扯开了精心包裹的棉纸,从信封中小心翼翼抽出了一张白纸。
他丢开背包,手持一张二指宽的纸条,迎着猎猎的狂风叉腿站立,仰头直视前方——或许是法术加持,那黑沉沉的蝗虫狂潮奔涌的速度快得出奇,片刻间已经逼近山脚,隐约能看到烟雾一样翻飞的虫群。
“那么。”林貌喃喃道:“试一把吧!”
他屈指一弹,点燃了纸条。
·
火焰燃烧之后,笼罩在白纸上的幻术立刻化解,还原为齐天大圣交托的那张请神符咒。火焰灼灼中淡黄的符纸焦黑扭曲,烟雾袅袅,却并无其他的异样——这表示符咒依然是一张空壳,并没有任何神灵为它倾注法力,燃烧它便等于燃烧一张草纸。
怎么会是这样?!
大圣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还未等他喝问出声,林貌已经将符咒高高举起,让烟雾随风扩散。此时蝗虫大军已经扑到了山脚,正接连涌向下方旺盛的草木,要在逞凶前饱餐一顿补充体力。但似乎是被林貌鲁莽的举止激怒了,这数百万乌云一样的蝗虫下落到一半,竟悍然折返向上,朝火光猛扑而来。
不——不是折返向上!大圣双目一眯,火眼金睛明辨秋毫,立刻察觉到了蝗群中最为细微的变故:这些黄褐色的虫子的确是在拍打翅膀扭动身体,但它们如此竭尽全力,却并非是狂怒着要扑上山吞噬叛逆,而更像是在奋力挣扎,试图
()摆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只不过耗尽体力,依旧杯水车薪而已——
仅仅片刻的功夫,原本如山如海的蝗虫乌云就彻底变形了。一条蜿蜒粗壮的黑蛇从云中拉扯而出,盘旋着朝林貌降落,铺天盖日气势汹汹,尖锐的暴烈鸣叫震耳欲聋,刺激得猫猫烦躁不安,忍不住甩头。
蝗虫当然是不会鸣叫的。这是数百万蝗虫高速振动翅膀,在拼力扭动时所激发的声响——这种挣扎会剧烈消耗体力,短时间内就能让蝗虫的器官彻底崩溃;但聚集起来的飞蝗却依旧在狂暴的挣动,不像是在暴怒中预备攻击,而更像是在惊恐的逃离什么。
林貌仰头望天,神色微微有了变动。他举起黄纸对准蝗群,轻喝出声:
“敕!”
这是调动符咒中神灵法力的口诀。但他的符纸中分明没有寄托任何神明的灵性,就算念动口诀,又能调动何处的神力呢?
神色凝重的大圣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他什么也没有感应到,但又分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团聚着的黑蛇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利的鸣叫,而后身形炸开,顷刻间化为乌有。
——不错,并非燃烧,并非摧毁,甚至不是形神俱灭后的黑烟,而是彻彻底底的湮灭,完全的虚无,毫无疑义的清零,一切神通法力,尽皆归入寂灭。
这样干脆利落的灭杀,意味着绝对的克制、完全的碾压,甚至没有敌手挣扎反击的余地——这些蝗虫都是蝗神千年法力所化,而符咒消灭它辛苦繁育的子嗣,轻松得甚至都不必打一个响指。
但这是人力——不,神力可以做到的吗?即使昴日星官下凡、昆仑凤凰降世,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举重若轻!
孙悟空震惊之至,大声发问:
“这是什么?!”
山顶猎猎风响,吹得林貌衣衫乱舞。他叉腿站立,仰望上空,终于抖一抖符咒,露出了朱砂勾勒的符脚。
此处紧接符胆之后,原本是神灵画敕签押,同意借出法力的凭证;但现在符脚处空空如也,并无天神冗长的尊号,而是一手龙飞凤舞的签名:
【马】
这就是最终也是最强的杀手锏,自马教授亲笔签名中借到的一点灵性,终于幻化为了无可匹敌的力量。
林貌咧开嘴来哈哈大笑,顾不得风沙扑脸,对着蝗虫竖起了中指:
“农科院,治蝗所,老登!”
·
农科院,治蝗所!
昔日水旱频仍,天灾不定,正是以马教授为首的第一届农科院治蝗所奔赴南北,呕心沥血凡十余年,终于确定了蝗虫生长繁殖乃至泛滥成灾的规律,一举荡平蝗潮,再无灾患。
数千载史不绝书的酷烈蝗灾,至此绝迹;数千载对蝗虫所有的恐惧、神化、崇拜,自此湮灭无余。
什么叫克星?这他娘的才叫克星!什么叫天敌,这他娘的才叫天敌!
与这样的丰功伟绩相比,与如此绝对的胜利相比,所谓昴日星官的那点神力,简直卑微得可怜可笑,不值一提—如
果鸡鸭禽鸟啄食蝗虫,
都能叫“血脉压制”、“想生相克”,
那马教授奔波四处亲身指导着扫灭了数十次蝗灾几近千亿只蝗虫,又该叫什么?
活爹?亲爷爷?蝗神十八代的老祖宗?
要论血脉弹压,还能有比这个更能弹压的吗?要论相生相克,还能有比这个更克制的吗?
这是无可比拟的伟业所塑造的绝对威力。当它稍稍展露,即使是神明也只能茫然战栗——古往今来一切的神灵穷尽力量,依然只能在汹涌的蝗灾前束手无策,甚至亲眼见证蝗妖恃凶造祸,堂而皇之的登上神龛被敕封为神。这样的虚弱与无力,又怎么敢想象人类心智最闪耀的光辉呢?
林貌在狂风中放声大笑,乐不可支,极口大骂,尽嘲讽之能事。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他本身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同样的,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现代人,他却从来被本文明中最为聪明、理智、伟大的那些绝世人物们保护得很好。
这些先行者曾为他——或者他们这些后人——趟平山海、烧毁荆棘、驱逐害虫,乃至呕心沥血,翻天覆地,挽救最深沉而动荡的黑暗,缔造新的世界。而如今——如今,纵然与伟大的先辈们相隔千里万里,乃至另一个时空,但他们小小余晖的一角,也足以庇护着后人勇往直前,直面最为凶狠乖戾的妖魔,而毫无惧意。
光辉的先行者或许已经离开,但先行者的光辉依旧荫蔽着后人。
林貌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但当狐狸假借了老虎的威严,不也足以震慑群邪吗?
·
林貌的笑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倒不是他不想嘲讽,而是狂风骤劲,堵得他再也开不了口。显然,隐匿在虫群中的蝗神已经意识到了不妙,正在奋力试图逃脱。以至于蝗虫接连狂震尖号刺耳,灰尘四处扑扇,遮盖住了大半座五行山。
但这时才意识到不妙,那显然已经太迟了。某种无可抵挡的伟力已经笼罩了乌云中数百万数千万的蝗虫,正缓缓将它们向山上抽引。这种伟力下任何躲闪都无济于事,而只要进入符咒以外方圆二里,黑压压的蝗虫便在顷刻间湮灭消匿,归于虚无。
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黑沉沉乌压压不透一丝的阳光的乌云,就已被硬生生抽调了大半。蜿蜒的长蛇前赴后继涌来,又前赴后继被消灭,不留一点痕迹。只有狂风凌厉吹过,空中凄厉恐怖的号叫连绵不绝,昭显蝗虫生死临头奋力的挣扎。
大圣在旁瞠目良久,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神仙法力!”他厉声叫道:“这是——这是凡人的气味!”
“大圣真是灵敏。”林貌赞道:“的确是凡人的味道,也的确是凡人的力量!我早就和大圣说过,是吧?只要坚持下去,不断努力,凡人也是能感动上天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就是民意——只要上上下下的老百姓一齐起来,就是太行、王屋,又有什么挖不平的呢?”
大圣连连皱眉,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些什么?愚公移山分明是列御寇的寓言——”
这话说到一半,大圣也接不下去了。在寻常而言,所谓的“移山”
当然只是寓言。可亲眼见证了这样的奇迹之后,谁又能真对这移山的幻想嗤之以鼻?
“……凡人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喃喃自语,仍旧不敢相信。
林貌耸一耸肩,不再理会拼死挣扎的蝗群,转头看向猫猫陛下:
“陛下应该能够明白。”
陛下沉默片刻,终于摇了摇头。
“难以置信。”他低声道:“居然连蝗虫……都可以轻易讨平么?”
说实话,无论现代的治水、抗旱技术多么出色,终究在皇帝陛下理解范围以内,但唯有这轻松写意的治蝗手腕,却是实在超乎想象。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他偷窥李哲的网课时,曾经看到有饲养蝗虫制作饲料脱贫的例子。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养育这样的害虫。但现在想来,恐怕是在治蝗上已经游刃有余、毫不费力,才有裕余考虑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猫猫陛下扬起了头:
“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林貌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有些尴尬。说到底他只是狐假虎威,别说望马巨佬马教授之项背了,就连刘师姐早年给的那点基本科普都快忘光了……他想了一想,只能羞涩开口:
“在下也不清楚,似乎是找到繁殖地后根据演变规律斩草除根吧……这是治蝗所的绝技,要花很大功夫才能学到的。”
猫猫陛下立刻开口:
“我想学一学,不知是否方便?”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林貌想了一想:“农科院每周二次免费的害虫治理讲座,报名就可以听。就是每次一讲起码得二五个小时,耗时比较长。”
讲课时间再加一来一回的时间,怕不是整个白天都要耗在上面。每周花这么多时间听讲,扶贫就难以兼顾了。猫猫皱了皱眉,一时难以决断。
·
在他们东拉西扯、毫无紧张感的大聊闲天之时,被束缚的蝗神正在鼓动法力,做拼死的尝试。总的来说,作为一只修行数千年老奸巨猾的精怪,蝗神的本事还是很多种多样的。只要不惜代价燃烧真元,即使是昴日星官亲临,大概也不能真把它如何。
……但怎么说呢?它和马教授的差距,毕竟还是大了那么亿点点。
作为亲身指导灭杀数千亿只蝗虫,并传续经验镇压得蝗灾永不能抬头的究极巨佬,这种血脉上天然的压制终究太厉害了些。蝗神操纵着蝗虫在空中接连飞舞,一连尝试了数百种法术,但无论怎样精妙绝伦,都甚至无法减缓被消灭的速度。
简单来说,它被消灭的时间仅仅取决于符咒燃烧的程度,而与自身法力毫无干系。
这是现代世界的光芒中溅出的一点余光,但已经足以弹压最顽固的邪魔
当然,作为一无所知的菜鸡,仰头看着蝗虫湮灭得如此毫无新意,林貌只是觉得很无聊。
“怎么连个第二阶段都没有?”他
嘟囔着抱怨道:“好歹也算个大boss吧,连爆个种都不会吗?”
还亏得他厚着脸皮找刘博士借马教授用过的捕虫网呢,真是白费精力。
孙悟空:“…………”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蝗神其实已经爆过好几波种了,只不过并没有一点屁用?
大圣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异想天开,居然还有几分创意……你怎么想出这个招数的?”
林貌嘿嘿一笑,颇有些腼腆:“其实也是受先前案例的启发啦,算不得什么创意。”
这所谓的案例,还是刘博士为他亲身示范。刘丽师姐家是所谓“看事”的出马弟子,世代都供奉着仙家。到刘丽二十来岁时,不知哪里来的仙家就看上了她的能耐,下死力气折腾她折磨她(俗称“抓弟马”),一定要她答应供奉自己,否则绝不松口。
刘丽当时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找了很多法门也无济于事。还是当时痴迷玄学的林貌偷偷给的建议,让她干脆转专业投到农学门下,而且上岸成功后立刻带着水果,托关系亲自去拜访马老。
结果呢?结果就是录取通知书刚刚下发,缠着她的仙家立刻撒丫子跑路,溜得比兔子还快,至今仍毫无消息,不知躲进了哪个深山老林。
一只区区的忘八畜生,还敢跟马老、袁老抢人?欺了天了!
道书说至德近圣而妖不敢犯,又说浩然正气莫可比拟,那种浩大功业与人心所向坚不可摧的力量,林貌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现在敢大胆尝试,也是刘师姐的例子给的绝对胆气。
不过,当初眼见仙家逃遁,他心中还大为嘀咕,以为是妖物胆小怯懦;但现在看来,人家才是在红尘中滚得久了,在关键抉择上毫不含糊——显然,这位精怪只要跑得慢一点,估计也就是蝗神的下场了……
·
总的来说,在确认了蝗神爆不出第二形态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无趣了。这张符咒燃烧了大概一柱香,所以蝗神也就挣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灰烬飘散,最后一只蝗虫也归于无形,只留下漫天灿烂的阳光,碧蓝的晴空一览无涯。
至此,修行数千年的蝗神彻底陨落,不留一丝痕迹。
而作为与蝗神艰苦搏斗一炷香之久的林貌,当然也不甚好受。他丢掉符咒的灰烬,伸手揉搓面颊,禁不住抱怨:
“怎么这么僵……皮都要被冷风给吹皱了,我回去得泡泡热水。”
猫猫与大圣一齐瞥他,随后共同呵了一声,再不言语。
·
收拾干净灰烬之后,林貌又从背包里取出饭盒与水瓶,一半热水倒给自己,一半热水倒给陛下,新鲜的山梨则敬献给大圣。
他用热水润了润风干起裂的嘴皮,才眼巴巴向外眺望——说来真是不可思议,半个小时前还遮天蔽日不可一世的蝗群已经尽数消灭,只留下光秃秃的山麓与平原,沿途的草木啃食殆尽,只留一片灰白。
幸好是法力培育的飞蝗,消灭后不留痕迹。否则单单收拾这数百上千
万的蝗虫躯壳(),
?[((),
慢慢开口:
“大圣,话说都已经来了两波了,这劫数……”
总不能小的揍了来老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吧?
大圣哼了一声:
“虽然是投机取巧,但你这劫气大概也消得差不多了……不过,就是殄灭了妖魔,后面的麻烦也不算小。”
他向远处光秃秃的土地扬一扬头。
显然,飞蝗所过寸草不生,已经将大片荒野灌木啃了个干净。要不是五行村四面植被极多,恐怕连过冬的燃料都要成问题。
可最大的麻烦还不在这里。大圣又道:“那群飞蝗刚刚召集之时,曾经飞过五行村——大概是闻到了你的气味急着赶来,蝗虫倒没有怎么伤人;但村内外的庄稼,基本就不剩什么了。”
相比干枯粗糙的野草,当然是庄稼更为甜美可口。可飞蝗过境一扫而光,恐怕村中一年的收成,都不能指望。
总不能真靠鱼肉干和树皮过一年吧?等到渔汛枯竭,又该怎么办?
林貌喔了一声,有些出神的看向远方。
“居然被蝗灾祸害得这么惨……想来,村民们多半要哭天嚎地了。”他低声道。
“差不多吧。”孙悟空淡淡开口:“已经有人议论着要带家眷到城中乞讨求活。不过,有些孩子似乎还抱着些希望……你挑选的那个‘拴柱’、‘拴花’,正跪在石板前呢。”
林貌眨了眨眼:
“——居然这么大胆吗?倒真是练出来了。那就麻烦大圣,将在下送回去吧。先看看情况再说。”
·
邪魔抱着妖猫刚一落地,下跪的拴柱与拴花便立刻爬了起来。他们还记得魔王的忌讳,不敢磕头也不敢哭泣,虽然泪眼汪汪,依旧强忍着情绪,怯生生交代了情况——蝗虫过境了,粮食被吃光了,青苗也被吃没了,村里一无所有,大家都过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魔王这一次并没有勃然发怒,说出各种可怕而阴毒的咒骂。他只是深深看了两兄妹一眼。
“招引蝗灾的妖物已经被我诛杀了,不会再有后患。”魔王平静道:“至于粮食……现在鱼干还够吧?你们先顶上两日,两日后召集青壮,到这里见我。”
拴柱和拴花呆了一呆,不知是诧异于魔王的口气,还是魔王能诛灭蝗虫的惊世神通——村民自来视蝗虫为神,恐怕还真没有谁想过灭蝗。
但呆愕之后,两兄妹还是本能的低头领命,乖乖转身去了。
·
自吹风将林貌摄走后,大圣吞下最后一个山梨,便一直仰头凝视天空,再无动作。
如此专心致志,神识不动不摇,直到金乌西沉、银月东起,他才慢慢低下头来,瞥过草丛中残留的那点符咒灰烬。
“愚公移山……吗?”
大圣喃喃低语,忽然肩膀一挣,两只毛茸茸的手臂竟从五行山脚破出,再无束缚。
由手臂至上身,由上身至腰胯,大半个身体一节一节从山壁中脱出,轻缓流畅,毫无阻遏,仿佛是蝴蝶破开茧蛹。直到双腿开始活动,山脚才重新闭合,将下身咬住。
如此轻巧,如此随意,绝无开山破壁的震天动地,轻易得好像只是挣脱一团棉花,甚至没有震动一株小草。
大圣支起上身,缓缓转动双手,仔细打量这阔别数百年之久的手臂手掌、肩肘毛发。五百年他在醒时梦中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脱困的光景,但等到而今真的挣脱了大半的身体,他却觉得心中平静空寂,朗如明月高悬,江水澄澈,清净圆融之中,略无爱恨的滞涩。
“‘斩尽心猿成悟空’。”石猴低声道:“原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