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知道了什么,陛下不肯细说,只是让林貌用毛巾擦干净房相公身上的草屑,装在背包里悄悄带回了院坝。
总的来说,皇帝陛下还是相当之敬业的。虽然最心腹的大臣就在背包里围观全过程,猫猫依然以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顺利完成了操作,没有出一点岔子。倒是背包里的狮子猫惊魂方定,偷看到院坝中的情形后浑身发颤,大概是大受震撼,不能自已。
这就是见识少了,以后多受一点刺激,总会习惯的。
拍摄结束之后,李哲驾车送林貌回去,一边开车一边还在大力夸赞狸花猫的表现(偷偷旁听的房相公一直在背包里哆嗦),甚至下车时还主动握手,希望以后能继续与咪咪合作。
——而今看来,陛下在现代的这点副业,居然还搞得颇为成功。
走进家门打开背包,放出憋了一路的狮子猫。林貌要到楼上去查询资料联系师姐,猫猫陛下则恪尽主君的职责,带着房相公去厨房吃点鱼干压惊,顺便收拾收拾仪表。
林貌打完电话,与刘丽约定时间。等他下楼准备晚饭时,李二陛下正在慷慨陈词,为他心爱的重臣介绍现代社会炫目而高明的物质生活,做最基本的科普。
“这是饮水机。”陛下跳上饮水机,用尾巴啪啪敲打不锈钢外壳:“看到壳子了吗?钢的——不错就是钢的,在此地好钢铁非常便宜,便宜到家家都可以用上千百斤钢铁。为什么不做成刀剑?因为此处战场厮杀并不用刀剑,再说百姓享有太平也很久了,用不着随身携带利器。”
“壳子上圆圆的就是按钮,黑色按钮是开关,按下就能开机;红色按钮是加热,按下可以出热水……是谁烧的水?没有谁烧水,都是机器用电力自己烧的——什么是电力?这个你不需要懂,只要明白,电力这玩意儿相当厉害,是这个世界的基础之一……”
说罢,它又跳下地板,为房玄龄介绍角落的空调,并特意炫耀了当代高科技的美——空调本有专门的遥控器,但皇帝陛下却特意调整音色,用并不熟练的语音命令系统升温降温,调整各种模式:
“俺要歇凉!”
“给屋里换换味儿!”
只能说还好AI足够聪明,要不然这一口方言,还真的是挺难顶的捏。
房相公趴在地上,感受长毛被热风吹动,真是在字面意义上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惊呼连连,还以各色修辞为皇帝献上含蓄而高明的赞美——这些赞美一半是出于恭维,另一半则真是目眩神迷,情难自已,出于被震动后的诚心。
眼见猫猫陛下兴之所至,滔滔不绝,介绍了空调介绍电视,介绍了电视介绍扫地机器人,那种意兴湍飞、神采焕发,大有当场展示文采做一篇《现代生活赋》的架势,在楼梯上围观的林貌都有些无语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一屋子的电器其实是咱买的?
您可真不见外啊!
他咳嗽一声,缓缓走下楼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狸花猫便仰头看见了他。
“林先生(),
(),
聊作食宿的费用。”陛下招呼道:“区区小物,莫嫌菲薄。”
林貌目光一转,果然看到桌上黄澄澄亮闪闪的金瓜子。
那样珍贵而美丽的光芒,足以抹消一切短浅的疑虑。他只能立即开口,郑重表示自己的立场:
“哎呀这真是太见外了,哪里有这个必要嘛……是了,房相公远道而来,想必也疲乏了吧?在下这里有新鲜的牛乳与鱼肉,要不要用一点?”
·
吃饱喝足,陛下领着房公洗沐清洁、遛弯消食,参观各种盥洗用品(顺带收获震惊的感慨)。等到房玄龄的生理与心理都渐渐平稳,他才委婉开口,解释了自己十几日以来在此处的种种作为,所谓委曲求全,良有以也。
房相公久历世事,政务娴熟,仅仅听了一点简介,便已察觉出陛下所称述的“扶贫”、“组织”之后,重大而精深的意义。虽然只是吉光片羽,也令他心驰神往,不能自已;由衷称颂至尊圣德巍巍、能以百姓之心为心,不惜纡尊降贵,而自甘卑下。
自然,作为圣上绝对的心腹,他也立刻拜倒在地,表示了襄助大业的决心:
“主劳而臣逸,必为天下之患。为解君忧,臣何敢辞其劳苦?唯陛下命之。”
请不要对工具人心存怜惜,放心大胆的压榨臣下吧,圣上!
怎么说呢,这君臣交心的画面倒的确是挺感人的……如果忽略走来走去拖地洗碗的林貌的话。
也许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麻木的铲屎官冷冷的想。
·
面对宰相的赤忱,猫猫陛下自然大为欣慰。他温言细语与宰相交托心意,还详细安排了分工,打算与重臣紧密配合,共襄大事。
“而今观摩扶贫、学习技术,自然是重点。但关中水旱不均,蝗灾也时有爆发。”陛下郑重道:“朕听闻此处有极好的治蝗秘方,只是分身乏术。这些事情,恐怕便只有托付于宰相了。”
这样的安排,出自陛下绝对的好意。观摩扶贫要随时下乡的,需要的武力值不是房相公的狮子猫躯壳可以应付的;但农科院却是在城市中心,那里的宠物同样美丽而废物,毫无威胁。
至尊亲口嘱托,房玄龄本该当仁不让。但狮子猫犹豫片刻,却小声开口:
“陛下决意要治蝗么?这波及恐怕不小。”
没有办法,身为总览政务的宰相,房相公不能不瞻前顾后,通盘考虑皇帝圣谕的影响。而不巧的是,治理蝗虫恰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是朝野争议极大,难以决断的事情。
自董仲舒天人交感的学说以来,蝗灾便与旱、涝、山崩等同,视为上天因人间政事失德而降下的惩戒;在这样的天谴面前,自应修德自省,而绝不可能强硬对抗。
说白了,蝗虫等同于是上天降下灾异的使者,难道还真有人胆大包天,敢把使者痛打一顿不成?
在这种习俗下,蝗灾本身都被有意无意的异化,乃至视为神力的一种——贸然阻止蝗虫,不
()但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更可能会引发天怒,招致祸患。
所以,如果强力在朝中推行治蝗的经验,那不但地方长官的抵触难以料理,言官们的弹劾也势必凌厉难当:政事堂居然敢清理蝗虫阻拦灾异,那岂非是置至尊安危于不顾,公然将天子推入至为险恶的境地?
这样的动荡不能不防,可在房相公小心点出之后,猫猫陛下却只微微一笑,猫尾悠悠甩动,尽显从容。
显然,如果早先的皇帝还真会被这阴阳灾异学说迷惑困扰,只能靠着意志硬顶;那现在眼界大开见前人之所未闻,自然便能分清那套狗屁不通的逻辑
——灭蝗招来祸患?当年牵头治蝗的专家马老高龄已九十有二,而今一口气上五楼都不费劲,请问祸患又在何处?
莫不成是被剿灭的千万亿只蝗虫残酷迫害了马老,导致老人家原本能上七楼的体格,现在只能上五层楼了?
——拉倒吧!
猫猫陛下打断了房相公委婉的陈述,直接做了决断:
“朕意已决,卿不必说了,照这个办吧。()”
——
“……()”
林貌眨了眨眼,有些迷惑不解:
料理什么?
·
当天晚上八点,正在殷切与刘师姐联络感情讨论种子方案的林貌听到了楼下咪咪喵喵连串起伏的猫叫,嘹亮清晰,杂而不乱,不像是野猫聚集发春,倒像是什么训练有素的音效。
他心中纳闷,从二楼窗户中探出头去,看到自家院子里人头——猫头攒动,毛茸茸软乎乎黑白橘黄各色相间,居然不知何时涌入了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猫咪,抬头挺胸,尾巴直竖,一溜整齐排开。
而在这整整齐齐的猫猫队列之前的小小石凳上,赫然端坐着宝相庄严不怒自威的狸花猫陛下,其后雪白狮子猫紧跟于身侧,亦步亦趋,恭谨低头。
林貌:??!!
不是,这是个啥情况?
难道爷起猛了,又穿越到什么奇怪世界了?
一头雾水的大手子目瞪口呆,下意识推开窗户探出脑袋,伸着脖子猛盯院坝里这一溜稀奇古怪的猫。
仔细打量下来,院子里的猫虽然花色各异品种不同,但排列上居然很有规矩——以陛下蹲坐的石凳为中心,往左是一溜毛厚爪长膘肥体壮甚至略有伤疤的凶狠大猫,往右则是一溜身形小巧动作灵活外表呆萌的短毛小猫;而正对
()着陛下的中间,
则恰恰——恰恰趴着一只胖大的黄白色野猫,
只是两耳直竖,尾巴夹起,再也没有什么威风可言了。
林貌……林貌揉了揉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狸花猫仰头扫视猫群,似乎是在一一点数,等到清点完毕,终于草草点头,简单喵了几句。
猫猫队列中立刻有了骚动,一只最壮最大的乌云踏雪毛走了出来,先是抖动胡须,夹紧尾巴,恭恭敬敬朝陛下俯首喵喵问礼,声音端庄而又婉转。等他转过身来,面对趴着的黄色罪猫,那一身的黑毛立刻炸开,叫声尖利而又刺耳:
“咪咪!喵喵!喵嗷,喵嗷!”
林貌听不懂猫语,但从黄色犯猫哆嗦的频率来看,这只乌云踏雪恐怕骂得极为难听,而且恶毒。
乌云猫一口气骂了足足六七分钟,大概已经穷尽猫生一切可以用于侮辱的脏话,充分表示主辱臣死毅然愤君父之慨的决绝,乃至与犯猫势不两立的义愤。如此咒骂完毕,乌云猫昂首挺胸走上前去,在左侧施施然抬起后腿,朝着黄白罪猫拱起的大腚就是一脚,瞪得黄猫嗷嗷嚎叫,尾巴猛甩。
不过,纵使被施以蹬腚这样耻辱的惩罚,罪猫依旧趴伏在地,将屁股高高撅起,不敢动弹。显然,圣人凛然威严所及,纵使野猫也不能不胆战心惊,奉命唯谨。
有了乌云猫做榜样,后面的壮硕猫咪有样学样,开始逐个施行惩罚——先是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经典,但能不歇气的喵这么久,想必还是引用了点东西的),将犯猫咒骂得浑身颤抖、体无完肤,而后毅然上前,奋力施行蹬腚之刑。大概是为表忠心,下的手——脚——居然还颇有力度,蹬得黄猫哀声叫唤。
圣上毕竟有不忍人之心。等到第三只肥猫蹬完,狸花猫终于抬起头来,再次喵了一声;而方才还在喵喵大叫、愤怒申讨坏猫的猫群立刻闭嘴、俯首垂耳,不敢动作。
“想来,小惩大戒,做到这一步也够了。”陛下环视一眼,悠悠叹息:“它们得了这个教训,日后往返郊外,应该不成问题了。只是相公还是要当心,朕如今所能笼络的地盘,也不过此方圆二十余里而已……”
房玄龄:………
狮子猫沉默片刻,终于深深低头下去。
“陛下圣明。”他干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