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村民们播放预备好的农作教学视频,林貌特地掏钱购买了一个超大型号的平板,挂在树枝上供众人观摩。
这样新奇的工具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村民早就听有幸参与炼盐、捕鱼的青壮说过,大王又一个会自己发光且蹦出小人的法宝,可以展示出无穷无尽的奥秘;但等真正上手体验,才知道这法宝精微玄妙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相较于法宝本身的奇妙,法宝展示的内容才真正是大大出乎意料。村民种地也种了一辈子,但无论是屏幕什么用冷水冰镇小麦的“春化”、在田中覆盖薄膜的“覆膜”、或者是挖掘土壤的方式、种植麦种的姿势,都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复杂得超出想象。
对于保守封闭的农民来说,一瞬间接受如此多消息的冲击,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反应不能,甚至难免心生疑虑——这些动作看着倒是一套一套挺有条理,但它……管用吗?
别是白费力气吧?
魔王显然察觉了众人的心思,早早便派遣拴柱宣布了决定:观看视频也好、学习播种也罢,统统是爱来来不来滚,实在不愿意动脑子的,自己领三十斤种子回去种地;老爷才懒得管他们。
这命令下达之后,村民们也起了些骚动。不是没有人动过念头想一走了之,但想一想先前炼盐与捕鱼无可计量的巨大收获,再想一想而今的局面,还是犹豫不决,只能留了下来。
反正不要钱,多少学一点嘛。再说,就算新法子实在不行,自己也可以悄悄留一半地按老法子来播种,横竖不会亏什么。
抱着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绝大部分人都举手愿意留下来看视频学习,就当是看稀奇术法。
但等真正上了手,他们才知道这所谓复杂的“学习”是怎么一回事——视频中演示的各项步骤,都绝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不管是什么“春化”中靠着肉眼反复把控时间与温度,还是播种时对土质的观察,都麻烦得超乎想象——就连,就连最简单的挖坑种地,都要用树棍一个一个的测量深度,仔细数好麦粒……
乖乖,这是种地吗?这是伺候皇帝吧?!
可现在后悔也没有机会了。拴柱拴花谨守大王的命令,每天监视得比防贼还紧。不但早出晚归要打卡签到,还得时时实践视频中教授的技术——现代播种流程之复杂琐碎,已经不是单一的小农经济可以应付的了,必须要村中有力气有脑子的人通力合作,反复演练,才能勉强完成耕作。
这种演练当然很辛苦,但好歹每日还会发下来一筐又一筐红艳又甘甜的块状食物,据说便是所谓的“红薯”。用这东西混着家里的存粮、鱼干一起下肚,一天居然也能吃饱,精力充沛。
哪怕看在这每天两斤红薯的面上,他们也不能不来吃这个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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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红薯这种低热量高纤维素减肥专用的食物,是无论如何与“精力充沛”扯不上关系的。要是真一天干两斤红薯下去,用不了几天就得恶心干呕胃泛酸水,两腿发软走路
打闪;现在真能一口一个顺利下肚,那全因为林貌托人在红薯中额外掺入了大量的精制面粉,以及浓稠的动物油脂。
又油又甜又有碳水,那不好下口才叫怪事。
不过,这未免就实在充斥着脱了裤子放屁的荒谬感了——乃至于猫猫陛下旁观数日,都忍不住出声发问。
“既然愿意提供白面,又为何非要换为红薯?”
它私下道:“再有,如果真要帮着这些人快速度过饥荒,高产的作物其实多得是吧?比如——土豆什么的?”
没错,土豆;自从在某次资料片中见到简介,便令皇帝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土豆——高产、耐旱、不讲究地理环境,零散土地也可以种植;简直是梦想不到的珍宝。
怎么说呢,要不是狸花猫的胸毛里实在塞不下土豆的块茎,大唐又暂时无法向五行村投放人力,否则陛下千方百计,也总得想办法搞上几斤回去,试一试成效。
但林貌只摇了摇头: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种土豆当然很容易,可一旦依赖上土豆,将来块茎作物因为无性生殖沾染病毒,搞出来的减产恐怕比天灾还可怕。相反,先进的组织与农业技术却是真正的要害,当然应该优先掌握……”
某种意义上,现代社会的工业化正是在高组织度所结出的果实——先进的生产力打破了一切地理与文化的区隔,将五湖四海素未蒙面的人团结了起来,建立起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庞大共同体,并最终移山倒海,展现出无可匹敌的威力。
一盘散沙的人类不值一提,精诚合作的人类强悍无敌,这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不过,组织化与工业化在成功后固然获利无穷,在起步初期却基本能得罪由上到下的所有人。也就是林貌有现代生产力加持外加妖魔固有印象的威慑,否则就凭他这套简单粗暴强行打破村民惯习而推动现代科技的做派,恐怕早就该被脱光了绑在树上晃悠了!
改变一个人的理念有多么困难?仅仅看看李哲扶贫几年的销魂案例,便可知一二了——这还是在现代社会呢。
猫猫陛下若有所思,俨然是想起了他在网课中见识到的种种内容。沉吟片刻后,他出声感叹:“果然是精微巧妙……朕理政的才能不及玄龄,想来,房卿在农科院浸淫已久,才真是洞若观火,举重若轻。”
林貌的嘴微微抽了一抽。
陛下这话说得其实不算错,毕竟当年强力灭蝗,打的与其说是技术战,不如说是组织战。当以马老为首的科学家走遍大江南北,确认洪泽湖与微山湖一带为蝗灾最初的繁衍地后,接下来便是持续数十年的兴修水利、改变生态、清绝蝗虫,动用的人力几乎无可计量。如果说繁殖地的定位还可以现抄答案,那么清理蝗虫的手段就真是抄无可抄,绝对是实打实的组织度硬拼,毫无花俏的人力碾压。
所以,只要房玄龄认真听过几次灭蝗的讲座,那么醍醐灌顶心生妙悟,一定能深刻体会到组织度的重要性。
不过……
“房相公在农科院……还习
惯吧?”
林貌低声道。
狸花猫的胡须忽然一抖,神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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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
他含含糊糊说:“应该还习惯……吧。”
林貌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
到下午六点,林貌拜托的那位邻居准时将房相公从城中接了回来,寒暄两句后告辞离去。而从早到晚阔别了整整八个小时之久的狮子猫缓缓踱进房门,长毛蓬松,脚步轻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
——如果忽略它夹紧的尾巴、倒贴的耳朵,以及同手同脚的姿势的话。
狮子猫慢慢走入了客厅,在门垫处擦干净爪子,叼起自己专用的水杯,到客厅饮水机处接一杯水,低头舔舐数口,然后就地坐下,两腿叉开,猫猫头呆呆望着前方,再无言语。
而在凝望前方之时,那狮子猫湛蓝的眼珠动也不动,只是瞳孔扩散双眼无神,像是一对漂亮而虚假的玻璃。突出一个大受震撼后的神经过载。
自然的,当房玄龄猫猫目视前方神色恍惚之时,无论皇帝陛下与林貌都是一律乖乖端坐在沙发上,屏息凝神,而不敢稍有打扰,生怕是扰动了这震撼之中还隐约带着点惊悚的气氛……仿佛他们真一个不小心发出声响,房相公某根已经濒临极限的神经就会骤然崩裂,瞬间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操作来。
家人们谁懂啊,怎么回个家还跟看恐怖片一样呢?
所以房玄龄到底在农科院遭遇了个啥啊?
事实上从外表看也的确看不出房相公能有什么悲惨遭遇——它每一次回家都是干干净净毛发蓬松身强体健,甚至听说刘丽特意定制了一大堆的宠物玩具宠物澡盆。呵护关怀无所不至,真正是尽心尽力——喔对了,上回刘博士还特意给林貌寄了一片狮子猫的体检报告,并大肆夸赞“喵喵”(原谅大手子的起名能力,而且太花哨了似乎也会刺激到房相公)身体健康呢……
人家能做到这一步,很不错了吧?
好吧,林貌隐约记得,上一次狮子猫被送回家时,尾巴上还系着个忘了解下来的芭比粉荧光蝴蝶结……大概这种待遇,对房相公的震慑还是太大了一点。
他悄无声息的低下了头,遏制住抽动的嘴角。
狮子猫足足对着墙壁看了五分钟,才终于从自己数十年来未见过的魔幻经历中缓缓挣脱。它有气无力的低头再次舔水,然后瞄了一声。
这是气氛终于恢复正常的信号。林貌与皇帝陛下一齐舒气,双双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天这么晚了,相公要吃些什么?”林貌赶紧招呼:“鸡胸肉?牛脯?鸡蛋?这里都有。吃完还可以看看电视。”
“多谢先生好意了。”房玄龄极为礼貌的低头行礼:“在下已在城中用过晡食了,实在是吃饱喝足,惭愧惭愧。”
怎么说呢,你可以指责刘博士撸猫的心态有点不太正常,但人家给小猫咪的待遇还是很到位的……当然,也正因为到位,反而让受害猫有一种被ptsd的痛苦。
房玄龄转过头来:“陛下还有要事么?”
十几年君臣默契(),
“”
“?()?[(),
实在是国家关系至重的大事。兵法云庙算者胜,臣忝为宰相,总还是想多考虑一点。”
眼看着狸花猫欣然点头,翻身跳上厨柜去找舆图,林貌终于忍耐不住,张大了嘴:
不是吧,您二位这么肝?
·
当然,这个肝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楼观道的金丹或许让一对君臣蒙受了想象不到的耻辱与尴尬,但其药力也真是不容置疑——房玄龄很快就发现,当依附到这只虽然美丽而废物,身体却绝对健康的狮子猫躯壳之后,他的精力体力都大幅增长,俨然被猫咪的外壳影响,渐渐恢复到了昔日最为巅峰的状态。
在这种趋势下,相公不但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甚至理政的思路与判断力也大大增加,又恢复到了当初策杖拜谒至尊时的顶尖打工人状态。
——所以,既然是顶尖打工人,又怎能不尽力再肝一回?
因此,从一个星期前开始。皇帝陛下便委托林貌打印了最为精细的关中——漠北地形地貌图。每日晚饭之后,两只猫咪都要在客厅地板上将舆图展开,走来走去,反复推敲未来战场种种可能的演变。而作为房间真正的主人,林貌却不能不退居楼上,听着两只猫高谈阔论,时不时还要夹杂几句难以掩盖的口癖,什么“喵喵”之类。
简而言之,从实效来看,他家的客厅大致已经可以与中书省、尚书省鼎足而三,称为大唐第三个政治核心了呢。林貌毫无感情的想。
当然,作为客厅真正的主人,林貌还是深度介入了大唐朝政,并为之做出充分贡献的——譬如在猫猫议论到高·潮时提供饮水以及作为鱼干的零食;或者是为他们开灯拉窗,体现地主之谊。即使陪到深夜,也绝不在意。
毕竟吧,皇帝陛下给的食宿费大概可以折合三万一月。如果有人能给三万一月的房租,那别说陪着唠嗑到深夜了,就是效法突厥可汗下场跳舞助兴,也绝不能含糊啊!
在现代浸润许久之后,天资纵横的天策上将已经学会了充分利用最先进的科技。他尝试着记住了关键战场的地形,察觉史书中对天气变化的描述,并逐渐掌握了一些现代的战法,打算在实战中稍微做些演练。
不过,有的时候,这种效仿现代的姿态也未免过于激进,而且不明根本了……譬如吧,今日林貌拎着拖把水壶下楼时,居然看到狸花猫双腿站立,铿锵有力的挥舞前腿,气势雄浑——据说是在背诵为禁军做的演讲,以此激励士气:
“突厥荼毒生灵,人神共愤!所言悬崖勒马,无谓——”
“鱼干虾肉矿泉水,夜宵要哪一样?对了脚收一收,我要拖地。”
猫猫往后蹦了一蹦,继续竖起尾巴:
“——勿谓言之不预!”
端着水壶的林貌腿下一个趔趄,险些将热水倒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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