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正午时,大雪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反倒是天色昏暗阴沉(),连日光也湮灭断绝。在如此诡异难测的天色之前?(),即使物资依旧充足,坐守空城的唐军仍难免生出了不可自制的惊惧,乃至引发了几次小小的骚动。
但身为三军主帅,李靖李药师的态度却镇定之至。他只是命人加快速度,于午后将那珍贵的“大烟花”组装完毕,运送至城门以外;而后亲手撰写书信,邀请滞留于军营中的三位突厥俘虏亲临现场,鉴赏这前所未有的奇妙胜景。
三位俘虏当然不会有什么欣赏烟花爆竹的心情,但被唐军请到城外以后,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唐军所言之“烟花”,并非他们印象中矮粗圆胖、充塞硫磺的竹筒,而是高耸犹如旗杆的尖锥状造物。那种严谨而流畅的曲线、光滑完美,略无瑕疵的金属外壳,浑然超乎于已有一切的经验之外。纵使三位俘虏都见多识广,亦绝不能辨别。唯有外壳上几行鲜红的大字,隐约还能理解:
【xx工业公司制造】
【军转民产品,质地可靠】
李靖并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三位贵客,只是令士兵们把守四面,依照《安全手册》严格检查这精贵之至的大宝物。等到各项指标确认无误。他才转头向三位问好,却又并未安抚身份最为尊贵的颉利可汗,而是向鹿、虎两位大仙点头:
“两位先前的意见,在下已经向长安朝廷转奏了。”
虎力鹿力两位大仙愣了一愣,随后喜上眉梢:他们能有什么“意见”?无非是请求大唐朝廷献祭掉突厥可汗,暂时平息神明怒火而已。如今李靖特意将他们请到城外,莫非已经打算答应这微不足道的条件,同意让他们在现场举行人祭了么?
人祭这种事他们熟啊!虽然认不得那高得出奇的金属尖桶,但只要东西配齐,他们保管办得妥当。
李靖无视了两妖脸上的喜色,又徐徐开口:
“朝廷的意思,也觉得两位的意见不错。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麻烦,难以料理。”
颉利可汗脸色骤变,言语不能;两妖则迫不及待:“将军请说!”
“朝廷的意思,颉利可汗毕竟与大唐皇室沾亲带故,关系匪浅;突厥王庭也曾收留隋朝萧皇后,看顾有加。有这两分情谊在,纵然颉利罪恶深重,亦不能随意处置,有伤国体。”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加盖有政事堂大印的急递公文,向两妖一人亮了亮公文末尾宰相们的签押,以示自己所言不虚。
两个妖怪混迹山野,当然不能理解这公文往来、官僚繁文缛节中精深微妙的奥义。他们呆了一呆,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这……”
“我想,而今也不必急于一时。突厥可汗的事,总要皇帝陛下御准,我们做臣子的才好有主张。”李药师很和气的向两位大仙解释:“所以,献祭的事情,能不能稍微缓一缓呢?”
妖魔茫然无措,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什么“缓一缓”?难道还能在古神面前打官腔
()不成么?你当上古尊神、六天故气,是衙门里寻常的小吏押司,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吗?
“这恐怕不太合适……”
“我理解两位的意思。祭祀神明当然是大事,不好拖延。但朝廷那边意识也很难决断。所以,能不能请尊神稍微宽限一下时日呢?”
两个妖怪傻了:
“宽限时日?”
他们平时诚惶诚恐,除了盛大祭祀以外,绝不敢与尊神稍有接触,又怎么能请愤怒的神明“宽限时日”呢?这恐怕比与虎谋皮,更为夸张。
“神意高远难测,恐怕不会在意凡人的祈请——”
“寻常人的祈请,上神或许不会在意。”李药师缓声道:“但法师神通高强、资历深厚,想必在上神前也能说得上话。由两位亲自向上神解释,便再无不妥了。”
两妖莫名其妙,抬头望一望昏黑混沌的天空。他们本想提醒李靖,神明的触手而今正隐藏于数万丈高的云层之外,被狂暴而扭曲的风暴雨雪严密保护,绝非人力可以抵达,更不用说什么“亲自解释”。但稍一思索之后,两妖脸色骤然变化,翻身便扑向了李靖!
——怎么说呢,山野妖怪当然不知道西门豹,但人家也不是傻的!
可惜,这时才翻脸已经太晚了。李药师不慌不忙,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小铜剑,当空虚虚劈砍,绽放出雪白的剑光。
刹那间剑气纵横,锋锐砭骨,由呼吸灌入血脉,沿经脉毁坏五脏,自丹田处爆发出雷霆一般的威力,足以震碎妖魔内丹。这是昔日虬髯客为当今皇帝陛下所慑,不得已摒弃中原而逐鹿海外时,特意留给义弟李靖的护身法宝;而今稍试锋芒,威力果然一如往昔。
两妖奔波许久,法力耗竭,如何能抵挡这样的剑气?剑光过处惨叫连连,一虎一鹿显出原形,各自倒在地上胡乱翻滚,竟连逃遁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兔起鹘落之间,变故骤然而生。排列的唐军早早接到过消息,倒也并不惊讶。反倒是在旁围观的颉利可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一屁股坐上了身后为他预备的软垫——然后嗷的一声,弹跳而起。
李靖招一招手,两边等候的亲兵立刻上前,将瘫软抽搐的老虎与野鹿五花大绑,四脚朝天攒成一处,一条扁担挑起,晃悠悠担上了一旁早就预备好的藤条箩筐。
李药师瞥了一眼,不由稍稍叹气:
“国之将亡,果然必有妖孽。突厥的下场,本也是自取其咎……罢了,这两个妖魔轻重如何?”
挑扁担的几人都是军中杀猪的一把子好手,用肩膀掂了一掂分量便能猜个大概。几人将箩筐放下,大声向主帅禀报:
“这野鹿怕不有一二百斤,这老虎则多半在五百斤往上了!”
李靖点一点头。依照现代的说明书,除自重以外,那枚大号烟花额外运载的物体重量应在半吨左右,折算成而今的斤两,总在六七百斤往上。但为万无一失,当然还是越轻越好。
于是,体重较轻的鹿力大仙便有幸得到了亲自谒
见神明的机会。三个士兵遵照吩咐,将昏迷的鹿力大仙拖至雪地中,以铁链将大仙牢牢绑缚在烟花那锥形的壳体上。再三检查无误以后,士兵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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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力大仙皮糙肉厚,法力更深,晕过去不过片刻,此时便已醒转。他手软腿麻,早已无力反抗,但眼看着唐军的动作,仍然猜出了一二,当即放声嘲笑:
“真正是愚不可及!尔等还妄想要抵御神明不成?蠢钝如猪,自寻死路!天下蠢货,无过于此——()”
眼见李靖回头一瞥,虎力大仙愈发兴奋,以扭曲喑哑的狂呼乱叫发泄心中的恐惧与愤恨:
老子知道,尔等的依仗,不过就是那什么‘火药’而已!但老子可以明白告诉你们,无论你们这些猪猡有什么宝物,终究也不过白费心思!我等适逢的神明是司掌天上地下万事万物的至尊,只要是自然所成的造物,都决计无法伤触他老人家分毫——哈哈,你们自寻死路,必然会被扒皮抽筋、剜心剔骨,也算替我师兄弟报仇——?()?[()”
李靖抬一抬眉毛。立即便有人走来赏了虎力大仙两脚,踹得虎妖满地乱滚,做声不得。而后,两个壮汉再将虎力大仙抬起,随着众人一齐退回城内,锁上城门,独留烟花安置在外。
下午申时二刻,眼见上空云层起伏,乌黑的气团已然靠近城池。李靖仰望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一分钟后,沉闷而厚重的巨响震颤了这小小的孤城,一条艳红的火焰长龙奔涌而上,径直飞向了低沉的云面。即使相隔着重重的城墙屋舍,那喷薄火焰的红光依旧闪烁刺眼,几乎如初生的太阳。
唐军士兵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就连突厥可汗也看得目瞪口呆,精神恍惚,为这样的奇迹震慑得言语不能。反倒是虎力大仙被绑缚在侧,依旧是怨恨愤怒,不能自已。他已经知道唐军的打算,索性也不再掩饰,直言讥讽:
“这一点小玩意又算得了什么?不能伤上神分毫——”
话音未落,就见昏暗苍穹红光爆闪,火焰喷吐,闪烁犹如金蛇狂舞;淤积数日的云层顷刻间被狂风撕开,露出了暗沉惨淡的天空,浑茫有如黑洞。而后——而后是某种巨大而狂野的吼叫,一瞬间自九天之上横扫至九天之下,震颤了草原上每一处最细微的生灵。
围聚在城池中的唐军都开始发起了哆嗦。这由天而降的吼叫扭曲狂暴,仿佛是受创的巨兽在嘶声号叫,尽情宣泄磨牙吮血一样的愤怒,其刻骨铭心的怨恨与狂躁,真令人不寒而栗,生出某种本能一样的恐惧。
这是自然威能所引发的畏怖,不可阻止亦不可抵挡,即使牢牢塞住耳朵,号叫依然能穿透障碍直抵心灵,引诱出种种危机四伏的幻想,恐惧莫可名状。纵然唐军身经百战,亦不由颤抖战栗,不能阻遏。
但这吼声在倏然间消失了。天空中轰鸣震震,开始闪动雷霆一样刺眼的亮光,当亮光闪耀到极限之时,狂暴风浪从天而降,呜呜尖叫刺耳,尽情□□这白茫茫辽阔草原里孤立无援的小小城池。
()忽而有人开口惊呼,声音颤抖:
“——看,快看!雪!血!”
这并非仓促下的口不择言,当众人抬头仰望时,神色中都不由有了剧烈的震动——只见空中飘飘扬扬,挥洒而下的居然是鲜红如血液的雪花!
·
“有劳相公走这一趟了。”
李靖抬手示意,亲自为贵客斟满茶水。
当然,茶水与否只是空设。魏征魏相公的身影虚无缥缈,轮廓浅淡,俨然是魂魄出窍后以秘法赶来,当然享用不了这一碗热茶,也只能略微品一品茶香罢了。
“总管客气了。”魏征称呼着李靖的官职:“在下走的也是地府公差,哪里谈得上劳烦呢?”
不错。在听到李靖信中提及两个妖人种种不可思议的邪法以后,阳世地府两面轮转的天选打工人魏玄成立刻就有了应付的妙法。他托崔判官借到了地府行刑的宝物,以公差的名义横越千里,到此料理妖魔。
寒暄已毕,魏玄成自袖中取出了一截波光闪耀的刀刃,凛凛寒气逼人。据传此物是天庭行刑的断刀所化,除了在某只无法无天的猴子身上吃过一次瘪以外,当真是斩妖除魔,无往不利;而今料理两只小小的妖怪,自是手到擒来。
李靖仔细端详这宝贵的断刃,但沉吟片刻之后,却并没有令人押上虎力大仙,而是抬手打开了放置于几案之侧的小盒:
“魏公请看。”
小盒中乘放着一截短短的骨骼,洁白莹润、微有血迹。但若仔细分辨,却能看见骨骼上怪异扭曲、古奥苍玄的纹路,盘旋交织犹如符咒,浑然不可辨识。
“这是……”
“这是我昨日点放那‘烟花’之后,命人在雪地里捡到的残骸。若所料不差,应该便是那两个妖人口口声声所说的‘上神’。”
李靖叹了口气:“昨日绑缚妖人时,那虎形妖怪口口声声的辱骂我等,说这‘上神’乃司掌万物之至尊,天下地下一切自然所成的造物,都无法伤触祂分毫。原本我也不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但后来……”
他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将白骨一分为二。刀刃刺入骨骼时浑无阻遏,但等到刀尖移开,断成两截的骨骼却又重新合为一体,仿佛他划开的只是水流。
魏征的脸色微微而变,伸手捻起行刑的刀刃,同样是一刀两段——天庭刑具附带法咒,一旦割开便绝不能接续,即使大海都可以一刀劈开。但分开的白骨却再次合并,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切割的痕迹。
魏相公稍稍吸了口气:
“这妖魔居然说的是真话?”
“多半不错。”
“那这古神的残骸,又是如何得来?”
李药师微微摇头,又从几案边取来一片小小的碎块。漆黑平整,非金非石,质地怪异之至。
他以碎片的尖端刺入骨骼,这一次断骨被顺利分开,再也没有合并的迹象。
“这是——”
“这是‘烟花’爆炸后的残片。”李药师低声道:“迄今为止,能切割神骨的便只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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