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伺’发生在今天下午的三点。生产基地的监视系统及时传递了警报。”李先生匆匆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张犹自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白纸:“当然,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起因,因此耽搁了相当长的时间。毕竟,类似的情况已经很罕见了,由内部记录来看,上一次窥探,发生在六十年前……“
被紧急请到现场的林貌仍然是一脑子懵逼,转不过弯来:“六十年前?”
“是的。林先生,天人之誓的修订并不是——并不是一蹴而就。在主导形势的庞大力量同意协定之后,仍然有不少滞留于人间的残余势力反对新的秩序。考虑到整体的安定团结,并没有对它们施加过大的压力。除了极少部分血债深重的个体被清算之外,其余的都被组织起来,送到西北边陲的沙漠,观看了一次大规模的核——大型武器试验。”
“从此以后,他们一般也就老实得多了。”
林貌:…………
“很干脆的办法。”他干巴巴道。
李先生微微一笑:
“过奖了。当然,在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林先生应该能理解我们的惊讶。说实话,我们是真没有想到,在那样深刻的震慑之后,居然还会有个体敢于窥探生产基地……毕竟吧,这个基地在几十年前可曾经负责过武器试验的相关工作。”
林貌颇为认同的点头,心想李先生的思路倒的确是相当之有道理。毕竟很难想象,区区妖魔能有如此胆气,在亲眼目睹了那惊天动地的阵仗后居然还有正面进犯的勇气。说实话,他们要是能在试验面前不留下永久的阴影,都可以称赞一句心理素质足够强韧……
“现在,这座基地负责合成高速抛射类武器的外壳,采用了全新技术路线,可以制造出前所未有,更为锋锐也更轻薄的物质。不过,技术含量虽然高,但合成的流程却并不新奇。大部分步骤都可以从公开发表的文献中直接推导出来,也没有保密的必要。”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言论,李先生递来了一篇记载了技术纲要的文件梗概。林貌小心接过,简单扫一眼白纸上浑然不知所谓的公式与奇特符号,各种难以理喻的便默默将文件放下,不再过问,
如果只是公开文献中的合成技术,那当然没有窥探的必要。除非胆大妄为的窥视者愚钝到一无所知,否则本没有必要浪费精力。
谁会对探查对象这样的无知呢?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林貌稍一思索:“你们怀疑是‘另一面’的力量么?”
“事实上,已经不必怀疑,我们基本可以直接确定。”李先生平静道:“一切贸易版本的军转民器械,都安装有对应的信号发射装置。而在窥视发生的数日之前,我们检测到了‘门’对面的信号,确认以烟花名义贩卖过去的那一枚改造导弹,现在已经被引爆了……”
作为负责任的售卖方,组织当然得随时掌握自己销售出去的这些大型“农具”。不过,信号发送什么的毕竟还是相当敏感,李先生推敲再三,才委婉转达了
这个消息。
为了适应“门”对面的世界,改造后的导弹拆除了繁重而又琐屑,用以应付复杂电磁环境与雷达干扰的电子设备,转而填充入足够当量的新式炸药,辅以最新式的击发式外壳、试验性质的诸多破坏装置;虽然在技术高度上不及原版,破坏力与杀伤力却大为过之,名副其实的高危武器。
但以传递来的信号显示,在击中预定目标以后,第一波的剧烈爆炸居然没有对攻击目标造成过大的损伤;微型激光雷达的扫描中,那怪异的活物居然还在蠕动挣扎,奋力逃走,表现出了相当强的活力;知道第二截弹头炸裂,大量尖锐的碎片以数十倍的音速迅猛激发,才终于重创了那莫名的怪物,暂时失去了活动的迹象。
当然,导弹的感应装置也在第二波爆炸中完全损毁了。所以组织也并不清楚后续的进展。但再不清楚进展,将现有迹象联系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之所以联系林貌,不过是希望从大手子口中得到最后的印证而已。
但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林貌详细转述了泾河龙王吹捧那位上古尊神的种种描述之后,李先生还是难免陷入了沉默——当然,为了刺激上仙出手替自己料理这间不容发的生死大患,泾河龙王在叙述中难免有所夸大。不过李先生抽丝剥茧,依旧能轻松从扭曲的表态里发现端倪。
但正因为找出了端倪,李先生才不觉有些尴尬的沉默:
若龙王所言不虚,那这古神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太强了?
数日前他与江教授为林貌反复筹谋,用心自然并非虚假。以他们的估计,就算那位帛书中提及的尊贵神明曾经强盛无比,但毕竟千年已过,时殊世异,想必法力也已经衰微到了一个相当安全的地步,不会对林貌造成什么损害。
可这一怒之下冰封草原的本事,可不像是“法力衰微”的样子呀。
这与虚拟机构掌握的现实规律相差实在太远,以至于李先生一时居然无法回话。他思索许久,终于幽幽出声:
“听龙王的意思,那所谓‘古神’的降临,是在漠北草原、突厥诸部么?”
“似乎是这样。”
李先生又默然了片刻。神色中浮出了极为罕见的困惑。
“……不应该呀。”他喃喃自语。
林貌不由好奇:“请问又有什么‘不应该’呢?”
李先生欲言又止,长长叹了口气。
“林先生知道所谓‘古神’的底细么?”
“我听旁人说过,似乎是上古残余的六天故气。”
“‘六天故气’未免过于笼统了。”李先生平静道:“实际上,以虚拟组织的研究结果,古神的神力大致来自于两个源头——这些天地元气所化的神明象征着自然界最为暴虐残酷、混沌扭曲的一面,天然就与人类的秩序相敌对;而这种暴虐扭曲所激发的恐惧与畏怖,由人类本能所生发的迷信与癫狂,又恰恰是祂赖以维持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古神大多是‘不死’的——即使社会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何发展,人类也很难驯服自然本能,达到彻
底的理智与公正。”
“不过,虽然‘不死’,却未必不可以削弱。以过往的经验判断,当人类社会逐渐摆脱蒙昧步入文明,开始以理性认识并改造这个世界,尝试着理解自然规律之后,这些由癫狂与迷信而塑造的古神便迅速流失了力量,以至于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不能不退出世界之外。”
林貌瞪大眼睛,下意识听得聚精会神,真恨不能将这短短数语的讲解来个全文背诵。只能说组织就是组织,分析清楚条理严密,构造的框架合理而又客观,比大手子在西游世界听到的那些虚无缥缈的谜语人言论准确了不知多少,几乎是一语中的扫清了他所有的迷惑。
正因如此,林貌也能做简单判断了:“所以,驱逐古神的关键,其实并不是暴力,对不对?”
“可以这么理解。”李先生颔首:“就仿佛周公废除殷商旧俗,依仗的并非是伐商之赫赫武功,而多半是他精心构筑的礼乐体系。数十年前能构造出新的天人之誓,依靠的也并不是庞大的军队与各色新式的武器,而是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持之以恒的扫盲、科普,以及医疗投入……能够战胜迷狂的只有科学与理性,在扫除文盲、全面普及教育之后,人类与神明的结局也就已经注定了。”
说至此处,他微微一笑,神色间稍有感慨:
“——所以,林先生也不必高看了所谓的‘天人之誓’。这份协议当然很重要,但实质也不过是整个宏伟框架最后的一笔涂抹。归根到底,组织真正的强敌,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伟力,而是根植于数万万人中的愚昧、麻木、不可控制的癫狂。所谓纲举目张,治本为上,解决了后者当,然也就顺便解决了前者。至于什么伏魔降妖、清除神秘迹象的小把戏,只是最边缘修修补补的工作而已。”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颇有深意;但言语中将李先生自己负责的部门都尽数归为“修补工作”,却难免有些过谦。为了保持尊敬,林貌只能默然不答。
“以同样的原理推断,中古时代自然不可能有数十年前一举扫盲的魄力,但毕竟发展了数千余年,文明与理性都已经积累到相当程度,足以遏制住某些神力。”李先生道:“帛书中记载的这位尊神,享用的是商人的祭祀。也只有殷商那种崇尚人祭、大行杀戮的原始文明阶段,才是祂如鱼得水、大展神威的天地。只要文明稍有进展,哪怕只是进步到西周阶段,这位古神恐怕都要大大的衰退了……“
显然,如果一千八百年前的西周都能将古神压制得动弹不得,那么中原绵延千余年,总不能文明水平还不如老祖宗吧?
所以,李先生与江教授当时的信心本来是相当之合理的。只是——只是与现实有了一点微妙的小差距而已。
即使隋末战乱、中原残破,华夏文明岌岌可危之时,毕竟也没有沦落到那样原始而凶暴的地步;自然不能为这小小的差距背锅。而且,古神现身,毕竟是在突厥——突厥的地面上——
“突厥人也不至于如此野蛮吧?”林貌小声道。
“突厥或许还有
殉葬的残余,但总不至于凶暴至此,基本的秩序还是明白的。”李先生很委婉的说:“说实话,能在文明程度上退步到足以令古神施展神通的地步,那整个社会恐怕已经落后到了相当的程度,残暴酷虐非同想象。而以史实论,在公元七世纪的时间段里,这种级别的文明,多半只有吐蕃高原上才有。而那种残酷血腥的程度么……”
林貌秒懂了,然后相当之迅速的将脸皱成了苦瓜。
“所以,要么是历史中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真相,要么便是‘对面’出现了难以预测的变故,文明遭遇了重大的挫折。”李先生缓声道:“如果连古神都能堂而皇之现身于光天化日,那恐怕是真要死上不计其数的性命了。”
“无论如何,林先生,请千万要留意。”
·
“头脸居然都变成这样了么?”披着黑衣的人影恍惚飘拂,轮廓轻盈如烟,语气亦不可揣摩:“看来漠北一事,大王吃了不小的亏呢。”
大鹏一张脸灿若繁星点点,闻言登时大怒,一脚踢翻面前的长几;数千斤的石质桌案旋转飞出,将奔走侍奉的数名仆妇砸得筋断骨折,顷刻间死于非命:
“少在这里废话!你大言不惭,居心叵测,居然还敢来见我!”
“在下何时说过大话?”
“你口口声声吹捧的那位‘上尊’,在漠北又是何等狼狈模样?如此矫饰敷衍,当我的刀不利么?!”
“大王何必动气?”人影心平气和:“在下早已说过,漠北的祭祀并不完全。那三只妖怪投机取巧,在突厥王庭左右逢迎,至今也不过只奉献了五六百的人牲。这一点可怜的祭品,又怎能让上尊施展神通?再说,顷刻之间便能冰封草原、七月飞雪,难道不已经是上尊莫大的神力?大王自问,有这样的神力在前,还有什么可以推诿?”
这话说得实在不假,大鹏思索再三,却不觉微有犹豫:
“你又是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还是想借一借大王的道场。”人影徐徐道:“毕竟,人祭这种东西,总得数量足够,才能发挥预定的威力来……”
说罢,它缓缓飘起,由山洞偌大缝隙而上,蜿蜒曲折,迳取捷径,终于能浮至空中,俯视这大鹏魔王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狮驼道场。
稍稍举目四望,但见血洒如雨、骨骸若林,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剐肉;西下剔骨,热腾腾血气扑面。屠宰时人声惨号,骨肉飞溅,残骸断肢绵延不绝,其凄厉可怖之情形,俨然又是两千年前殷商王都那熟悉的模样。
它默默凝视许久,终于满意点头:
“不枉我费心指点,这才有点祭祀的样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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