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沈烈的怂恿之下,十九岁的少年万历便红着脸,厚着脸皮,穿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明光铠。
挎着永乐爷传给宣德爷,宣德爷又传给了英宗皇帝……
后来被瓦剌人缴获了。
再后来,又随着英宗皇帝一起回来的那把染血百战刀,忸怩的坐上了讲武堂的头把交椅上。
然后在沈烈的催促下,摆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造型。
“画!”
沈烈向着画师,笑吟吟道:“好好画!”
这造型!
真有点马上天子,永乐爷,宣德爷子孙的风采了呀。
画师一丝不苟的画着,很快又恭敬道:“请陛下坐直少许……”
话还没说完。
沈烈便训斥道:“这里是讲武堂,不是奉天殿,在这里不准称陛下,要称大将军!”
画师人麻了。
赶忙改口。
“哎……大将军!”
随着万岁爷在画师的指导下,换了个更加威风凛凛的姿势,然后便一丝不苟的端住了架子。
从天子那微微涨红的白净面庞,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龙行虎步的仪态来看,他这是……
真的被挠到了痒痒肉。
别提多痛快了!
没有什么马屁,比这声大将军更让十九岁的万历爷开心了,于是万岁爷喜笑颜开。
那神情便自然了许多。
沈烈在一旁倚靠着门楣,饶有兴致的看着,不由得联想到了大明天子们莫名的尚武情节。
这种情节无法用科学来解释,或许……
只能是基因传承,骨子里的刚烈。
沈烈琢磨着,咱这位万历爷心目中的偶像是谁呐。
他自然很仰慕永乐大帝。
不过。
学永乐爷难度太高,那位爷可真是太厉害了,一身的本事,能征善战,身为天子却领兵冲杀在前。
最厉害的是永乐爷骑着马砍了一辈子人,却从来没被人砍过。
很可能。
咱万历爷觉得骑马看人这事儿难度太高,所以他的偶像其实是宣德爷,再怎么,那也是一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六边形战士呀!
浮想联翩中。
几幅皇上的戎装全身画像渐渐成形。
一转眼便是两天后。
清晨。
恢复了平静的京城里,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之中,人们仍在议论着朝廷掀起的这一场大风波。
而菜市口那淡淡的血腥气味尚未散去,被判凌迟的十余个罪大恶极之徒,仍旧被绑在木桩子上。
耷拉着脑袋。
生死不知。
只有被坑害过的行人,时不时的会扔几块砖头瓦片烂白菜,那些全身上下布满细密刀口的恶徒,才会偶尔抽搐几下。
破天荒。
市井小民。
京城百姓开始大赞天子仁德,陛下圣明……
而一条条街道上,从隆庆朝开始算起,中断了十几年之后,锦衣卫北镇抚司与五城兵马司恢复了联合巡逻。
而重新走上了街头的东厂番子身形笔挺。
“十几年了呀。”
锦衣卫巡街,番子站街,这分明是嘉靖朝才有的景象。
百姓议论纷纷。
争论着。
“这……倒是也没什么不好。”
街头巷尾之中,老人们回忆起了当年,不知是谁鼓噪起了一阵风,让大伙对厂卫怨言四起,什么治安不好,宵小横行……
将这些罪责都推到了厂卫身上。
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
于是到了后来,受到排挤打压的锦衣卫不巡逻了,东厂也不站街了,可这京城的环境好了么
并没有。
甚至还恶化了。
十几年过去了,没有厂卫弹压的帮会,神棍肆无忌惮的横行了起来,最终搅出了这满城风雨。
所以当年。
那股子攻讦厂卫的歪风到底是谁煽动起来的
诺大个京城,从不缺乏精明绝顶之人,便将目光看向了一座座茶楼酒肆,青楼妓馆之中。
果然那一座座闲人免进的雅间里,那一等青楼的窗户里,隐隐传来了举人,秀才老爷们慷慨激昂的骂街声。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奸佞当道,我等当不畏强权,清君侧……”
瞧着那些脸红脖子粗,嚷嚷着要清君侧,除奸佞的读书人,百姓们又迷糊了。
到底谁对,谁错
是非曲直。
说不清,理还乱。
辰时三刻。
午门内。
文华殿。
随着一顶八抬大轿落在了殿前,内阁代首辅申时行便掀开了轿帘,走进了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大殿。
落了座。
随着翰林,属官奉上了香茗,点燃了熏香,而神清气爽的申阁老便开始处置政务,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虽然忙。
可乐在其中。
这一番大风波主要针对的是晋党,他申某人自然是幸灾乐祸的。
虽然说。
他同乡的几个举子,十来个在京的官员,因为参与了这些坑蒙拐骗的破事儿也被牵连了进去。
下了狱。
抄了家。
还被北镇抚司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可对诺大的浙党来说,这点小小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成就一番事业,自然是要有牺牲的。
于是申阁老便神清气爽了。
对于这京城里的流言蜚语,申时行并未放在心上,他为浙党党魁,代理首辅,他若是不发话。
那些个举人秀才能闹腾起来么
笑话!
顶多发几句牢骚,叫几声……
无关痛痒。
申阁老心情甚佳,便端起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口,然后便随手拿起了一份摆在最上面的案卷,翻开来看了看。
这竟是一份通政司发来的邸报。
是样刊。
需要他这个内阁代理首辅签字盖章,然后再由礼部的印书局大量印制,通过驿站系统送到全国各地的州府县城里。
“噗!”
一看到这邸报,申时行当场便将喝到口中的热茶猛的喷了出来,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之后。
便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看着……
这朝廷例行邸报,显然被人大幅改版了,分出了什么头版,副刊,什么大小标题。
一抬眼
便看到这邸报上,赫然印着的某一位青年英姿勃勃的全身像,竟然还是不同的风格,还不止一幅。
有便装像,有戎装像,还有身穿龙袍的画像,有全身像,有半身像,占据了好几个版面。
申阁老愣了半天,便一脑门的问号。
“这人谁啊”
为什么堂而皇之的印在朝廷邸报上
仔细看。
便只见此人的样貌,神态与皇上有七八分相似,
“这”
申阁老揉了揉眼睛。
确认了。
“还真是皇上!”
可认出了皇上的画像之后,申阁老脑门上的问号却更多了,这是谁搞出来的幺蛾子。
这是什么意思啊
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申阁老确定自己不是老眼昏花,那张脸便不由自主的涨红,铁青……
然后这位颇有涵养的文臣之首,气急了。
便爆了粗。
“这他娘的是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