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修途本来略有缓和的脸色迅速沉下来。上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无理取闹”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从没想到过平时猫一样柔软羞涩的弟弟今天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跟自己说话,语气也不知觉地加重了“杭杨,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杭杨身体果然小幅度抖了一下,但他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他背靠着墙滑坐下来,两只细白的胳膊搭上旁边小沙发的一角,双手无力地垂着,头也慢慢埋进了臂弯间。杭杨今天穿着一身通体雪白的毛绒绒的卫衣,就这么蜷缩着,仿佛把自己团成了拒绝破壳的雏鸟,小小的一团静静摆在那里,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纤瘦的身体正一阵阵微微地颤。
杭修途心像是被人突然揪了一下,漂亮的眉猛一皱。
“你看了我的表演,你是我哥,”带着哽咽声音从杭杨胳膊下面传出来,有点闷,听得出极力压抑了哭腔,但人太委屈的时候是藏不住的,“你怎么就不愿意多相信我一点点呢”
杭修途眉头锁得更紧,整个房间的气压又降了一个度“你要我再说多少遍这不只是信任不信任这么浅层次的问题”
杭杨突然抬头,居然大声打断了杭修途“满口为你好、稳妥还有什么性价比,你到底是商人还是演员”
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话,杭修途一下子听愣了。
像心里一处大坝决了堤,杭杨像刹不住闸一样一息不停“是,我以后有的是机会火,反正家里这么有钱,还有一个叫杭修途的亲哥哥;也对,我干嘛要做风险大于收益的事但我不想管这些,我不想管这些”
杭杨突然开始难以自控地呜咽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再刹不住闸“我不想管这些”
“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角色,但那都不是这个了,都不是这个了”杭杨泪流满面,原本苍白如纸的两颊因为过于激动竟生出些血色,“我再也遇不到这个名叫“叶璋”的角色了,这个角色会被打上别人的名字、别人的烙印这样好吗哥这样好吗”
杭杨气力和心神都不济,这一段话说得声音并不大,但仿佛一声惊雷在杭修途耳边炸开,甚至“炸”得他有点稍稍恍然。
杭修途无言以对“”
谁知下一瞬,杭杨像是透支了气力,身体突然一晃,差点头一歪栽向地面,他一把扯住了沙发扶手才勉强撑住身体。
“杭杨”杭修途心里一惊,条件反射伸出手,但杭杨别过脸,无声拒绝了他。
杭杨闭眼缓了片刻,然后慢慢仰起头看向哥哥,双手撑住沙发摇摇晃晃站起来,脸上因为激动浮现的几分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到透明的脸几乎和背后的墙壁融为一体,他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着亮色眼泪还在无声地流,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哥,或许在你眼里我还算不上一个演员,但我把自己当演员。”他哑着嗓子慢慢说,“算我求你了。”
这句说完,杭杨一头栽了下去。
“杭杨”杭修途下意识出手。在抱住杭杨的瞬间,他心里一惊太瘦了,实在是太瘦了
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团倚在他胳膊上,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几乎没有正抱着一个人的实感。
“杭杨杭杨醒醒”
但没有回应,弟弟纤白的胳膊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安安静静蜷在杭修途怀里,像一件精美但易碎的瓷器。
“咚”杭修途听到自己这声心跳落得极重。
随后,只听“嘭”一声响,杭修途抱着杭杨冲出房门,他低沉的声音几乎紧绷到极致“黎叔,备车立即去医院”
“小、小少爷”黎叔吓了一跳,当即慌了神,当即拔腿就要往这边跑。
“慌什么”杭修途脸色一沉,立即呵住他,“心跳呼吸和体温都正常,没有大碍,赶紧去备车”
“是、是是我这就去。”
“张姐,”杭修途转向慌慌张张冲出来的张姐,“要是妈回来之后发现我们不在,先告诉她我只是带杭杨出门吃饭,有事打我电话就行。记住了吗”
张姐忙点点头。
匆匆安排妥当,杭修途把杭杨往怀里抱紧了点,他柔软的侧颊贴着杭修途的胸膛,冰凉的皮肤慢慢有了点暖意,只是眉头还死死锁着,偶尔发出一点支离破碎的呜咽,像是被什么噩梦困住了。
门口司机小陈已经开着车匆匆冲过来,杭修途把杭杨稳稳放在后座,自己就坐在他旁边。
车里安安静静,不管是小陈还是黎叔都一声都不敢吱,这辆并不高调的奥迪仿佛一只沉默的黑色凶兽,朝着医院的方向不要命地风驰电掣,也不知道明天要吃多少罚单。
杭修途转头看向杭杨,手按上他仍紧紧锁住的眉心,又轻拂过杭杨脸上散乱的碎发,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大事。”急诊室里,医生扶了扶眼镜。
听到“没事”从医生嘴里说出、落地,杭修途心里像有什么高悬着的重物稳稳落了地,紧绷的肩颈部肌肉终于慢慢松下来,这一瞬才突然觉得有点发酸。
“低血糖加上情绪上受了刺激。”犀利的目光从医生鼻梁上的镜片后钉在杭修途身上,“不危险,但不代表可以不重视。这孩子长期营养不良,家属必须多注意,一个是饮食上、一个是避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打印机滋滋啦啦地响,医生的声音被口罩隔着,有点微妙的模糊“先住院两天,调理一下。家属去办手续吧。”
黎叔忙不迭地接过,嘴里止不住地念“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在病房安顿下来,已经将近10点了。杭修途一层层拆下包住脸的围巾、口罩和墨镜,活动了一下半僵的脖子,对黎叔点点头“今天辛苦您,如果我妈问起来,麻烦跟她说明情况。我在这儿守夜,还请您安排好这两天的饭菜和换洗衣物。”
“二少爷,今晚还是我来”
“快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杭修途打断他,“家里那边还要多麻烦您。”
黎叔知道他一向说一不二,也不再推辞,收拾好小陈刚送来的行李就回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杭修途走到杭杨床边坐下,他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弟弟的睡颜,活像一尊俊美的石雕。
杭杨脸上还带着泪痕,眼尾微微泛着红他真的生得极漂亮,而且是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的那种漂亮。
这孩子身上还是那件毛绒绒的白卫衣,就这么整团裹进了被子里,估计是因为有点热、再加上输液起了效,白到几近透明的脸渐渐有了点血色,像一颗熟得恰到好处的苹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埋进枕头里,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杭修途伸出修长的手,把杭杨因为输液而冰凉的左手放在掌心,他的手小自己一号,正好虚虚握住。
“奇迹”这两个字在杭修途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突然想起杭杨刚刚对自己说过的话遇到命中注定的角色,然后出演这是专属演员的礼物、幸运和奇迹。
小弟弟对角色和表演的热爱那么天真纯粹,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则时时被“观众缘”、“商业效益”甚至是“人情来往”拉扯牵制,他一手按住太阳穴,微微阖上双眼,突然不可控地生出点难以言说的疲惫感。
不知过了多久,杭修途伸出手,在杭杨额心轻轻一点,低叹了一句“你赢了。”
路丘正在外面跟人喝酒,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正在兴头上,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杭修途。
这两天跟杭修途来回扯皮的糟心事一下子涌进他被酒精麻痹到有点混沌的大脑,他当场对着屏幕骂了声“艹”,吓了旁边人一跳。
“路、路导,怎么了这是”邻座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问。
“没事,”路丘没好气地摆摆手,“一个来跟我扯皮的小龟孙你们继续,我先出去一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暗自揣测着到底哪里钻出来的“小龟孙”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敢跟路丘叫板,带着点微妙的敬畏心齐刷刷看向路导手里的手机,目送他消失在门口。
“喂”路丘粗着嗓子冲手机嚷嚷,借着点酒劲,说话跟开炮一样,“你小子还想说啥废话老子不听”
酒气几乎顺着通话信号迎面扑来,杭修途微微蹙眉,也懒得多跟他废话,直切重点“我同意杭杨出演叶璋。”
“我可告诉啥”一瞬间,路丘以为自己醉得太厉害,幻了听,嗓门愈发地大,“什么玩意儿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路大导演醉酒后的这副尊容实在不敢恭维,杭修途几乎感觉到冲天的酒气顺着信号熏到了自己,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点,懒得跟他重复废话“但杭杨的进组时间必须推迟。”
“啊啊”路丘的醉醺醺的大脑压根跟不上节奏。
杭修途透过小阳台和病房间的玻璃门,看向床上熟睡的杭杨,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那双总显得有点冷情的眼睛一瞬间掺进了些许柔软“他身体太弱了,需要时间修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老妈是时候出场教训教训大杭了点烟